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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蕪茗

第五十五章 過往哀情

浮世蕪茗 寒波澹澹 2442 2018-01-07 16:45:41

  鬼仙為司空綪雪和司空云瑾施了銀針,封住掌痕四周大穴,不讓寒氣溢躥傷及更多臟器。不過此法不過是稍事緩解,盡量拖延多為唐老爭取點(diǎn)時間罷了。司空云瑾雖未得唐老運(yùn)功逼寒,但因沒有傷及要害,情況反而好一些。

  鬼仙垂目看著安睡的這姐弟兩人,心思百轉(zhuǎn),直覺世間事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自有因果。當(dāng)年將心懷鬼胎,孤傲暴躁的蒼吾宮宮主羨逍遙踢回西蜀的是他唐千友,而如今,為寒冥掌所傷,還切中要害的是他唐千友的外孫女。這就是輪回。

  天水燕,如果是羨逍遙的徒弟,如果的確是來雪當(dāng)年落敗之辱,那么,她和素娥又是什么關(guān)系呢?且不說素娥技法精湛,天下無幾人能出其左右,單是那熟悉入髓的一味破囊瑰,便可道破一切。破囊瑰艷麗的花朵提取的汁液是人皮面最好的定型劑,亦可使人佩戴十二時辰而無不適之感。破囊瑰雖不難種植,卻因它小刺帶毒,解藥不好配制,是而分布不廣。鬼仙如今直罵自己笨,這么些年竟沒想到循著破囊瑰去找素娥。

  鬼仙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目中淚光晶瑩,心中愈加酸楚自責(zé)。他不由得反問自己,他是想不到,還是不愿找?他現(xiàn)在連當(dāng)初兩人為什么吵架都記不清了,當(dāng)年那么大的事情如今看來不過是孩童過家家的小事,倘若兩人不那么計較,他也不會把夫人弄丟了。是啊,他堂堂解天下毒的鬼仙,卻解不了心毒,不管他承不承認(rèn),素娥的確是丟了。最初的一兩年,她杳無音信,而他,賭氣不找;再后來,她修書約他重陽節(jié)流霞溪一聚,他到了,流霞溪畔的小茶館里,唯余素娥的人皮面迎風(fēng)送來淡淡的破囊瑰香。自此每年的重陽節(jié),他奔來流霞溪,成為一種習(xí)慣,每年,也只有那寂靜憂傷的人皮面和扼腕嘆息的小二,在夕陽西下中黯然。

  故事,憶起來滿滿都是辛酸,都是重來一回該有多好的悔意翻滾。因著這往事走心,鬼仙反而比平日里更澄明些。素娥出走后,是收了徒弟的。按年紀(jì)算來,應(yīng)該不是天水燕。另外,有破囊瑰的地方,便可能會有素娥。無論哪點(diǎn),天水燕都是關(guān)鍵。他心里希冀著,素娥不過是仍然恨著他,不愿見他罷了??墒撬螄L不明白,素娥,他是再也見不到了。鬼仙蒼老的步伐緩慢而遲緩,他顯得老態(tài)龍鐘,半點(diǎn)醫(yī)家俠者的風(fēng)范也無。

  司空綪雪和司空云瑾已熟睡。司空綪雪的面容微微有些憔悴,她一貫調(diào)皮,總能想出些古怪點(diǎn)子來娛樂。其實這點(diǎn),同山莊沉靜內(nèi)斂的格調(diào)多有出入。但因她是這一輩唯一的女孩,是而她不時地爬個樹,蹲個檐角,闖個小禍,都還在眾人的忍耐范圍之內(nèi)。蕪茗是大家,司空綪雪是閨秀,她雖欠缺點(diǎn)平常大家閨秀的柔美嬌媚,但因習(xí)琴練字,少不得沾染些書香氣,陶冶些高尚情操。同舞劍闖禍之類的一中和,做派倒也還說得過去。

  司空綪雪甚少睡得這樣嬌弱,眉中隱含一絲痛楚,白凈的額間密汗點(diǎn)點(diǎn),在涼薄的燈盞下映出黃澄澄的幽光。她自小不過生了兩三場病,但因之前都是在沁荷齋中受莊凌兒照拂,且頗為年幼,司空云霆無緣得見她靜時這般姿態(tài)。便是上次她染上風(fēng)寒,因彼時司空云霆并不知曉自己的心思,也并無甚留意她原是個動如脫兔,靜若處子的料子。

  燈花冷不丁噼啪爆了一聲,在這聲輕微的絢響中,司空云霆的心也動了一動。他無聲望著司空綪雪的清麗容貌,心忖著,倘若陳懷禮真的不肯讓出那瓶目前看來唯一的解藥,她這么一直睡下去,倒也不錯。他甚至私心盼著,陳懷禮最好比唐老說得更加小氣些。

  端詳了許久,他遲疑著終是在司空綪雪床邊坐定,卻只是那么一刻,便被司空朔喚起,說是有話問他。

  望著司空云霆猶疑遠(yuǎn)去的背影,鬼仙的心底升起惆悵,蕪茗年輕一輩近來中毒的中毒,受傷的受傷,太平的日子似乎已經(jīng)久遠(yuǎn),可是記憶里蕪茗又可曾有過太平?蕪茗水路發(fā)達(dá),偏安一隅,初建時不過是司空朔私心想著賞風(fēng)觀景,于廟堂之外尋求一處安寧。夢想只是夢想,就連普天之下大國小朝的君主也敵不過造化弄人。天意,總在不期中昭示誰才是萬物主宰。

  十七年前的夏日月圓夜,陷入昏迷的鹽幫上任老幫主邱少奎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蕪茗的景色便再也不那么重要了。

  后來,素娥小性一使絕然出走經(jīng)年不回;后來,退無可退的司空朔和董興帶著年幼的司空云霆遠(yuǎn)離紛爭長居蕪茗;再后來,太白門遲青、暗器世家徐克孚、新任盟主冷無格、閻月樓樓主鄒町,通通昏迷,闔家被害,相繼為嘯虎堂所救,泡在娑婆湯里時,他都還只是說服自己這不過是巧合,不過是江湖紛爭。

  可是他如何能欺瞞得了自己,江湖再大的仇怨酣暢淋漓打上一架,相互做個見證也不是不可以一泯恩仇,能動的上滅門滅派,還牽扯上這眾多熟稔名諱的,無疑是同當(dāng)年蕭家覆門脫不了干系。

  他雖因同蕭遠(yuǎn)山有些交情未參與當(dāng)年之事,卻因在正義的陣營里保駕護(hù)航,是而對于不得已造出殺孽的十二羅漢不可謂不知。而那十二人,有的耿直忠良,不拘國界,徒覺倘蕭家缺德事成,勢必生靈涂炭,助紂為虐,出手全憑義薄云天,高尚且自發(fā);有的不涉國事,不效朝廷,純粹聽命于唐千友的剿殺令。唐千友彼時正兼著南武林盟主,蕭家滿門是他心中過不去的坎,他不久便卸任,將之傳給劍術(shù)品德均有口皆碑的冷無格,自此避世霄齊山。

  直到后來司空朔親征南下,遭遇埋伏,身中奇毒,他才再一次被拽入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政事紅塵中。其時,盡管舉的是替天行道的大義旗幟,盡管有吳越國主的金言玉令,然行暗殺之事,還要滿門皆屠,不能不說是對肉心意志的殘酷錘煉。十二羅漢,是精挑細(xì)選的江湖十二好漢。為了保護(hù)諸人,十二羅漢皆是蒙面黑衣,所用兵器,所著衣物一應(yīng)全換,唯恐旁人從那些有特點(diǎn)的記號上識出大概,而造成以后不必要的麻煩。畢竟,老弱罪不至死,冤死的亡魂在烈火中嚎哭,再是心中無愧,也受不住這煎熬,何況這還同皇室的秘事糾纏在一起,不能不謹(jǐn)慎。

  當(dāng)年所戚戚的麻煩,已然來了。直到沈良將那管粉色失心散遞到他手中前,他都對那些昏迷和滅門的把戲一籌莫展,毫無頭緒。失心散,重現(xiàn)天日,昭的是蕭家還有后人,而這個后人于制毒上也頗有學(xué)問,襲了蕭家一貫的聰穎。因而便也不難猜出,這其實就是一局尚未完成的報復(fù)。十二羅漢,在那人或那些人的算計中同命運(yùn)做著不一般的搏斗。他早該猜到的,但他也的確有極好的理由猜不出來,那致人昏迷、卸人內(nèi)力的毒藥從來都不是蕭家的。更重要的一點(diǎn),十二羅漢的身份,如何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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