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妃冷冷一笑,話音里一股死氣沉沉的意味,凄涼如暮光下枯樹腐水,破敗不堪。“你嘗過死不得,活不好的滋味嗎?”
“???”白綪雪覺得那聲冷笑一下子讓四周的空氣更為寒氣逼人。
姜太妃的目光變得陰鷙,道:“我兒走了,污名還在身上。我卻幫不了他。或生或死,宮中從來都由不得人?!?p> “污名?”白綪雪從她那悲傷陰冷的話中了解到一個她從未想過的可能,道:“花琛沒有毒害文帝?可是……”
姜太妃緩緩說道:“我兒不過是他們計劃中的一個棋子罷了。而我,如今能做的,只是等——等她來?!?p> 白綪雪沒有問“她是誰”,“他們是誰”。她似乎能猜出來這些指代,又似乎什么都猜不出來。這種模棱兩可的猜測,她兀自捂在胸中,問不出口。她驀然想起昨夜花隼那令人心疼的自責(zé),他說他沒想殺他,他卻因他而死。他說的是花琛嗎?難道花琛真的已死嗎?她的心底翻騰起巨大的恐懼,不知道這異國的皇宮之中除了她的娘親,還藏著怎樣讓人措手不及的真相。
房中這時走出一個宮女,溫和的面容讓人瞧著很舒服。她捧了件繡花的薄絲斗篷,披在姜太妃身上,隨口道:“太妃站了許久了,回房歇息吧?!?p> 她扶著姜太妃就真的回房了,如同院中,除了她們自己,再無別的什么人。
碧竹看著那對緩緩前行的背影,嘆了口氣道:“禮數(shù)不周在宮中從來都可以拿來大做文章,現(xiàn)在于她們反而是解脫的良藥。只是小姐并不是這樣的人。”
白綪雪道:“我從來都不覺得我欠了花琛的,可如今,心里怎么那么難受呢?”
文鸞苑的朱門在身后無聲地關(guān)閉,也將那浸入骨髓的寒氣一并關(guān)在門內(nèi)。那是谷底絕望的認(rèn)命,那是生無可戀的心死。
白綪雪心情沉重地走在甬道上,漫無目的。她在想要不要晚上潛入文鸞苑房內(nèi)看一看,可是她同時記起,她怕黑。
她停住腳,望著一側(cè)鳳陽宮,心中一動。白天她總不會怕了吧。
除了皇后,花隼還未及擴充他的后宮。這幾個宮殿均應(yīng)無人居住。
可是推開門,看見打掃宮院的宮女內(nèi)侍紛紛向她拜倒,白綪雪覺得進退兩難。她不是不可以進,可是她不能那么高調(diào)地挨宮搜查。
“嘻嘻……”白綪雪正要關(guān)門退出時,聽見熟悉的一聲笑。
明媚晃眼的陽光里,一團粉紅的癸真蹦跳著奔向她,身后跟著芳琴,亦步亦趨。
“給你!”癸真遞過來兩枝開得正好的絳桃,重瓣疊彩妖艷無匹。四月末的桃花,是最后一茬,也是最艷的一茬。
白綪雪歡喜接過,拉起癸真的手道:“你們怎么來了?以后就住在鳳陽宮嗎?”
這樣的問題癸真根本答不出。她睜著烏亮的大眼睛,一個勁地傻笑。
芳琴行了一禮,說:“癸真自小便是跟著皇上的?;噬显谀睦铮笕吮阍谀睦?,癸真便也在哪里?!?p> “你同芳棋便也在哪里?!卑拙P雪摸了摸癸真的頭,沖芳琴道:“難怪莫央是大統(tǒng)領(lǐng)?!?p> “小姐怎么會來鳳陽宮的?是不是聽見了癸真的嬉鬧聲?飛露宮就在附近,若是吵到,我讓癸真注意點?!狈记偃崧暤?。
“宮里那么大,怎會那么容易聽見別宮的聲音。我剛才去文鸞苑謝了謝姜太妃,她昨日讓了治咳疾的藥給我來著,雖然我……”
芳琴愣了片刻,凝眉道:“太妃她并無咳疾啊。便是有,如今也不會有太醫(yī)開藥了?!?p> 碧竹聞言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她本就勸過白綪雪,心中那點猶存的忐忑并未褪去。還未及她細(xì)想,鳳陽宮門口便熱鬧起來。
“皇后駕到——”高高的極為自信和驕傲的尖細(xì)嗓音讓幾人的心陡然一沉。
裙裾伏地的聲響劃一響起。芳琴拉著白綪雪和癸真慌忙跪倒。這樣的時刻,姿態(tài)低些,再低些,才有希望化去一些戾氣。
死一般的寂靜里,華服擦動曳地的聲響讓諸人心頭一片緊張,仿佛來人攜帶著世間最猛烈的暴風(fēng)雪,驀然讓四月的溫暖蕩然無存。如若此時還猜不出皇后為何出現(xiàn)在這鳳陽宮中,白綪雪覺得她大概是沒必要繼續(xù)在這宮里待下去了。戲文和傳說里常道靈狐九尾、貓亦九命,可是區(qū)區(qū)九命在宮中怕是不夠。
“皇上口諭,任何人無詔不得入文鸞苑。違者——杖二十?!睂帇鹊穆曇魦傻蔚蔚?,卻讓人不寒而栗?!八究站P雪,我這一套家伙什都帶齊了。你可知罪?”
白綪雪和碧竹猛然抬起頭來,正對上寧嬋厚重妝容也未曾掩住的得意的冷笑。
白綪雪昨天還在猜著寧嬋是怎樣的人,此刻親見,才知這世上竟也有這般艷毒的人。黛眉鳳眼,朱唇瓷肌,明艷華麗的釵飾在陽光下耀眼地閃爍著。她的確艷麗。她的艷,入了骨血;她的毒,也入了骨血。這樣的人,瞧著便覺得那張面孔有散不盡的戾氣,揮不去的虛偽。
白綪雪甚少這樣去想一個女子,可是她從前在蕪茗見的實在太少。
看著內(nèi)侍張羅著長凳和刑棍,白綪雪忽覺血脈賁張,有股氣直沖頭頂,她剛要站起來,便被碧竹死命拉下。那樣的力道,沉著而有靈性,就像另一個自己膠著在胳膊上。
白綪雪也被感染般,靜下心來,想了片刻道:“既有詔令,為何禁衛(wèi)不說?”
寧嬋那雙丹鳳眼星點閃熠,本該澄澈如清露,卻在幽深處翻涌起冬寒凜冽。她朱唇輕啟,似笑非笑,一張臉矛盾到讓人驚異?!敖l(wèi)阻攔,司空綪雪仗著無極符,掌摑禁衛(wèi),硬闖文鸞苑,私見罪人姜氏,圖謀不軌?!?p> 白綪雪尚震驚在這幾句不溫不火卻顛倒黑白的話語中,寧嬋便又接著道:“來人,上刑?!?p> “皇后,不可啊?!北讨駨堥_雙臂,攔住白綪雪。
“甚好,你這賤婢一并受罰?!睂帇葰舛ㄉ耖e。
“壞人!”
眾人聞言,慌忙向聲音來處望去。芳琴幾乎是撲在癸真身上,一只手緊緊捂住她的嘴,卻依然于事無補。
癸真想說的話已然說完了。
鳳陽宮中的天依舊晴朗無云,近旁還有兩枝絳桃的淡香。本是一個平凡的日子,卻因著這突然闖進的人,突然生出的事,變得異常糟糕。
寧嬋蓮步輕移,周身似蘊著風(fēng)雨,停在癸真身旁。她緊緊地盯著癸真,緩緩地抬起右手。
“皇后……”芳琴顫抖地緊摟著癸真,生怕寧嬋那水蔥一般的手指突然化作利劍。
寧嬋揚起的手突然輕柔劃向癸真,扭過她氣鼓鼓的小臉,問道:“多大了?”
“回稟皇后,九歲?!狈记兕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