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熙很確定,自己現(xiàn)在所站的地方,就是自己十幾年來,一直生活的小鎮(zhèn)。
自己的家,就在小鎮(zhèn)東側(cè)的一條老街上,街區(qū)雖然算不上繁華,但是卻充滿了生活的氣息,這里有全熙生命中的所有記憶。
可是,曾經(jīng)的樂土現(xiàn)在卻變化成一片灘涂沼澤。
父母,親人,朋友,鄰居,一切的一切,從此就和自己永無重聚之日了嗎?
煎熬惆悵的心情,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腦海中揮散而去。全熙不由得緊握雙拳,仰天長嘯。但是尖銳的呼嘯聲,在這空曠的沼澤地上空,很快就隨著流逝的空氣消失無蹤,連一絲回音都被吞噬。
全熙懊惱的狠狠甩了下頭,不管怎樣,人必須活著,活著才有可能回到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繞的世界,也只有活著,才能有一線希望重見自己最愛的父母。
在泥濘的灘涂草地里艱難穿行,全熙知道,這樣的地表看似平靜,卻無處不暗藏著足以致人死地的深淵。
好在手中的長槍能夠充當(dāng)探路的拐杖,測試著前方泥潭的深淺。更加讓全熙欣喜的是,被神秘光輝刺痛的左眼,似乎能替自己掃描眼前的道路一般,哪里安全,哪里危險,竟無形中指引著全熙的腳步。
在一汪清澈的潭水前,全熙干燥如火的口腔才把身體的真實狀況反饋到了大腦里。
全熙嘶啞著吼叫一聲,扔掉手中的銀槍和挎在腰間的寶劍,一個箭步?jīng)_上去,不顧一切的躍入潭中,然后把頭深深的埋在水池中。饑渴,恐慌,迷惘,似乎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這潭水來清洗,讓它們永遠遠離自己!
……
說來奇怪,只是狂飲了幾口潭水,全熙就感覺自己的精神滿血復(fù)活。
水很甜,空氣也很清新,整個天地之間都彌漫著自然的氣息,這是一片沒有被任何雜質(zhì)污染的世界。雖然不知道自己如今身處何年何月,但是僅憑這一點,全熙也能猜到,自己肯定是回到了某個數(shù)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的古代時期。
至于這個時代所處的維度到底是不是和自己之前的世界同屬一個空間,卻需要去慢慢探索了!
挺立在水潭邊的綠地上,潭水恢復(fù)平靜,宛如一面銅鏡,全熙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仿佛第一次認識了自己。
自己并沒有變成變種的綠巨人,這讓全熙大松了一口氣。一頭濃密黑亮的長發(fā),胡亂的在風(fēng)中飄蕩,臉龐依舊青澀,但是略顯立體的輪廓卻比之前瘦弱的自己英俊不少。甚至連體態(tài)也并沒有特別粗壯,線條分明的肌肉和比例適中的上下身結(jié)構(gòu),再加上略顯白皙的皮膚,總體來說,反而比從前更加挺拔修長,也更加富有魅力,好一位風(fēng)度翩翩的英俊少年郎。
全熙忍不住暗自輕笑,這具新的身體,看來并沒有什么地方可以抱怨的。這不是自己一直夢寐以求的效果嗎?
……
天色漸漸昏暗,天邊的晚霞映紅了蒼穹。
一縷炊煙從遠處裊裊升起,全熙輕撫了下自己早就饑腸轆轆的肚子,這時候,還真感受到有點饑餓了。有炊煙升起之地,自然就有人居住,有人住的地方,總歸有些吃食吧。
全熙還從來沒有嘗試過被動餓肚子,雖然也有過不吃飯的經(jīng)歷,但那都是跟父母慪氣不肯吃,像這樣自己明明很餓,卻找不到食物的痛苦,真的首次經(jīng)歷。當(dāng)然,感覺很不好。
所以他飛奔向炊煙的速度很快,快的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整個人幾乎在并不平坦的草地上飛了起來。
身體的改造,讓這個從前只知道學(xué)習(xí)和玩游戲的虛弱學(xué)生,如今比原野上的野獸都要強壯。很神奇,很詭異,但是卻幸運至極。在一個未知的世界里,危險無處不在,生命變得十分脆弱,一具強悍的身軀,至少為保命增添了很大的砝碼。
數(shù)公里的距離,頃刻間就飛馳而過。
火光,很耀眼的火光,在這夕陽西下的暮色中,顯得格外鮮紅。
濃濃的黑煙,張牙舞爪的沖向天空,變幻的形狀,怎么看都像是地獄里的惡魔。這哪里是什么炊煙,這分明是熊熊烈火產(chǎn)生的濃煙。
哪怕從沒有任何危機意識的少年全熙,此刻也強烈的感受到了隱藏著的攝人危險。
……
沒有炊煙,但是卻有一座村落。
一曲彎彎的小河沿著村莊邊緣緩緩而過。零零散散的十來間簡陋的茅舍坐落在小河的一側(cè)。這是典型的江南水鄉(xiāng),全熙記得小時候,自己去爺爺奶奶在鄉(xiāng)間的老屋時,就差不多是這樣的布局。
只不過爺爺奶奶家雖然也是農(nóng)戶,但是那個時代的江南水鄉(xiāng)富裕祥和,家家戶戶都粉墻黛瓦,別有風(fēng)味。和現(xiàn)在眼簾中看到的泥坯草屋有著天壤之別。
而滾滾的濃煙就來自這座偏僻的小村莊。之所以知道是茅舍,因為十幾間房屋的屋頂都燃燒著熊熊大火,整個小村落成了一片炙熱的火海。
預(yù)感到危機的全熙一個跳躍,就攀上了一棵粗壯的大樹,身形敏捷的如猿猴一般,一瞬間就淹沒在大樹茂密的枝葉之中。
從前的全熙,連梯子都不敢爬,更不要說爬樹了。不過現(xiàn)在的他自然不同往日,雖然依舊沒有任何技巧而言,但是身體本能的素質(zhì)足以讓他猿臂舒展,騰挪跳躍。
讓全熙害怕的并不是大火,而是大火的火光映照下那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劇。
二十幾騎身著盔甲,手持長槍的武士,正對著徒步四處逃散的村民進行滅絕式的屠殺。猩紅的槍頭,像是毒蛇的信子,每一下都直刺頭顱,毫不拖泥帶水,槍槍致命。被戳穿腦袋的村民,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fā)出,就如爛泥般癱倒在地上。
無論從裝束,裝備,還是殺人時一氣呵成的動作,或是面對死尸時冷峻的表情來看,都能輕易的判斷出,這些騎士,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殺人如麻的悍卒。
躲在老樹上的全熙,看的整顆心如跌落冰窟般發(fā)出陣陣寒意。
已經(jīng)預(yù)想到自己可能踏入了一片陌生而古老的空間,卻沒想到,結(jié)局比自己預(yù)想的還要糟糕。
亂世,生靈涂炭!
……
太湖流域,吳越之地,人文璀璨,歷史悠遠。
唐宋之后,就有“太湖熟,天下足”的口碑。除非是異族入侵,否則此地都是統(tǒng)治者想要保存完好的錢糧之地,斷不會這么光天化日下進行慘劇人寰的屠殺。而那些騎士,全熙能夠確定,并不是異族模樣。
寧靜的村莊被非異族屠戮,十有八九自己所處的時期比唐宋還要久遠。
春秋戰(zhàn)國自不必說,連年征戰(zhàn),民不聊生。秦漢有過短暫的安定,但是漢末之后,就是三國割據(jù),然后就是羸弱的魏晉南北朝。五胡亂華,幾乎令漢族命脈斷子絕孫的慘劇,就出自這個時期。
難道自己非常不走運的來到了強漢和盛唐之間那段最為黑暗,最為悲催,也最為凌辱的時代?
對于從沒經(jīng)歷過生死苦難的全熙來說,無疑世界越混亂,生存的幾率也就越小。
哪怕如今的全熙有了奇遇,身體發(fā)生了質(zhì)的飛躍,但是他的心理,卻還沒有完全適應(yīng)自己的身體,依舊是一個在蜜罐里長大,不諳世事的單純少年郎。
瑟瑟發(fā)抖的全熙看著眼前陌生而血腥的一幕,哪怕在這炎炎夏日,依舊被一身冷汗浸了個透徹。連呼吸都變的困難,干燥的喉間一起一伏,幾欲爆裂。藏身處很隱秘,但是全熙卻感覺自己好像隨時都會被那群恐怖的騎士一槍挑落。
手中的泰來槍,不知何時也被幾乎失去神志的全熙一寸寸的直插進了大樹粗壯的主干中,直至沒頂。他下意識的覺得,或許自己手中沒有了可以反抗的銀槍,那些嗜血的騎士就會給自己留一線生機。
一具瘦小孱弱的身軀,在殺戮騎士交錯奔走的夾縫中,跌跌撞撞的沖著全熙藏身的方向奔來。即使是用勁了全身的力氣,即使是為了微乎其微的活命機會,那名明顯還是幼童的逃難者,還是蹣跚著步履,整個人如僵尸般一抽一扭的艱難而緩慢的前行。
全熙很想不顧一切的跳下去,抱起那可憐的孩子逃離苦海。但是因為恐懼,雙腳如同長在樹干上一般,挪動不了絲毫。同時,劇烈的驚恐再次襲來。無形中,幼童逃竄的方向正對著自己,如果引來騎士的撲殺,豈不是更可能會暴露自己的行蹤?
想救人,想逃,或者想做點其他有用的事情,但是全熙卻什么都沒有做到。
“嗖——”的一聲刺耳的尖嘯聲,隨即那名孩童也撲倒在了塵土上,紫黑的淤血瞬間浸染了他破舊的薄衫,在干涸的地上形成點點斑斑。
一支羽箭釘在孩童腦后頭骨上,精準,致命,甚至箭尾的羽翎還“嗡嗡”的發(fā)出顫抖的聲響,似乎在炫耀它主人百步穿楊的神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