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嫻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在一間醫(yī)院的病房里。
她頭上纏著紗布,左手的手背上扎著針還在掛吊瓶,喉嚨里好似點著炭火一般,令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會將沸騰如湯的空氣帶進肺里。
頭上的傷是怎么來的?為什么自己會躺在這種平價小醫(yī)院的病床上,而且還在掛著這種明顯落后于時代的廉價藥水?
王安嫻掙扎著想要從病床上坐起來,然而渾身的皮膚也都好似被灼傷了般,稍一動彈便傳來陣陣宛如針扎的刺痛感。
“喲,醒了么?”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在病床的不遠處說道。
王安嫻側(cè)目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便看見了高歡端著一杯溫水,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少年的眉目清朗,籠罩于水杯中升騰的一片薄霧之后,叫人辨不清他眼神中的意味。
而王安嫻看清了高歡的臉,先前發(fā)生于她身上的那些事情的片段才如同煙花轟然炸響,于她眼底投下了斑駁難見的記憶殘片。
“你?帶我過來的?”王安嫻的手指微微用力,攥著白色的一次性床單,牙關(guān)輕咬。
她看著高歡手中的那杯水,喉嚨里越發(fā)覺得火燒火燎,卻無論如何拉不下自己的面子去向高歡討要。
“對,我?guī)銇淼摹!备邭g輕描淡寫地一笑,走近了些,將手里漸漸涼下來的水杯遞到王安嫻的面前。
“渴么?”
王安嫻明明已經(jīng)唇角舌燥,但卻還是把下巴稍稍一抬,既不去接那杯遞到自己面前水杯,也不看高歡的臉。
“不要以為你這次幫了我,我就會感激你?!彼淅湔f道。
高歡聳肩,把手里的水杯往病床旁邊的小桌上輕輕放下,道:“誰稀罕?”
這一下把王安嫻嗆得不輕,她瞪圓了一雙桃花眼,狠狠朝著高歡剜去。
誰料高歡襯衣上的兩顆扣子已經(jīng)松脫了,正好露出線條鮮明的兩道鎖骨來。
她這一眼不偏不倚地剜到那鎖骨上,卻見到一段淺麥色的皮膚上兩排分外明顯的泛紅牙印。
這個牙???咋就這么像是我咬的呢?
王安嫻秀眉一蹙,思考到。
更多的記憶碎片恍如潮水一般涌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不稀罕?不稀罕你怎么還不走?”
王安嫻的臉色微紅。她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去回想地下停車場里發(fā)生的那些事情,只是惡聲惡氣地回嗆道。
“我和你之前,還有些事情沒有說清楚,怎么可以一走了之?”高歡看定了王安嫻,沉聲說道。
“什,什么事情?”
王安嫻的氣勢在這個時候竟然整個兒就弱了下去。
她看著自己緊攥著床單的那只手,腦海里浮現(xiàn)的竟然全是這只手在少年的身軀上摩挲而下的情景。
高歡如今要與她算的該不會是這件事情吧?
其實仔細想想,這個貧困生也沒那么差勁,一流的相貌,身材也不錯,而且勤奮好學(xué)、踏實能干,如果將來愿意入贅的話……臥槽!打住!
王安嫻抬起頭來,語調(diào)稍稍有些慌亂,卻還是大聲說道:“你開個價吧,多少錢!”
“噓,小點聲,這里是醫(yī)院!”高歡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對著臨床那位險些被嚇到尿崩的老大爺?shù)吐曋虑浮?p> 待到老大爺?shù)那榫w逐漸平復(fù)下來,高歡才不緊不慢地繼續(xù)對王安嫻說道:“聽你這口氣,咋就搞得跟我要敲詐你一樣?!?p> 他指了指病床旁的一個塑料袋,接著說道:“你的手機、錢包都在這個里面,你自己點清楚,別到時候少了東西賴我?!?p> 說完,他又把手里的一個密封袋扔到了王安嫻的床頭。
王安嫻看了一眼密封袋里裝著的物品,隨即渾身一顫,眼眸中怒意昂然。
“這個是‘紫羅蘭之眼’的杯子?”她問道。
高歡雙臂環(huán)胸,輕輕點頭,回答道:“這個東西怎么說也是物證之一吧,宋然那伙人居然沒有銷毀掉,還真是有恃無恐啊?!?p> 聽到宋然的名字,王安嫻的胃里一陣翻涌,她捂著嘴唇,沉聲道:“他人呢?”
知道王安嫻問的是誰,高歡嘴角一挑,道:“我讓葛穆臣他們報警了,這會兒估計已經(jīng)在警察局里了?!?p> “不過警察可奈何不了他這種家底豐厚的主兒,估計最多周末的晚上就能放出來,絲毫不影響他周一上早自習(xí)?!?p> 王安嫻垂頭看著蓋在自己身上的被罩,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色彩。
左右也不過是個富商的子弟而已,居然色膽包天,對她做出這種事情來!簡直不可饒恕!
若不是……
想到這里,王安嫻對高歡已然完全沒了先前的那般憎惡,語氣也柔和了不少,問道:“我的頭也是他們打的?”
“對!就是他們打的!”高歡面色凝重,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王安嫻扶額,卻是難得的笑了笑,接著道:“你說要和我把話說清楚的,就是指這些事情?”
“切,當(dāng)然不只這些事情?!备邭g冷笑,回答道。
不知何故,王安嫻見到高歡的這副表情,心中竟然隱隱生出了一些期待。
然后,她就看見三張紙條被拋落到了自己床上——卻是三張收據(jù)。
“吶,我打車送你過來,車費24.6元,你的醫(yī)藥費總共是1053.5元,然后我還打了一針狂犬疫苗花費860元,總共是1938.1元?!?p> “大家好歹同學(xué)一場,那一毛錢的零頭我就不要了,其他的錢記得下周一轉(zhuǎn)給我?!?p> 高歡說得理所當(dāng)然,而王安嫻的手指卻已經(jīng)無法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狂犬?”
“嗯,就這里,你看?!备邭g說著,扯開自己的衣領(lǐng)子,再次在王安嫻的眼前展示起那個清晰可見的牙印來。
“滾!”
“誒?”
“給我滾!給我滾出去!出去!”
“成,成,我滾,你別砸醫(yī)院的東西,記得到時候還錢給我就行!”
高歡說罷便要從這間病房里出去,沒想到自己才剛一轉(zhuǎn)身。就聽到身后又傳來一聲暴喝。
“站?。〔辉S滾!”
“還有事?”高歡眉頭一挑,又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躺在床上的那位大小姐。
“這杯水涼了,你給我重新倒一杯?!蓖醢矉怪钢差^上的那杯水,昂著頭說道。
高歡無奈聳肩,又從飲水機上取了只一次性水杯,先是倒了半杯涼水,然后又細細兌了熱水,這才再次遞給王安嫻。
王安嫻接過水杯,只是捧在手心里,卻沒有喝,淡淡說道:“你坐一會兒再走吧,我等下請你吃飯,算是還你人情了。”
高歡看了一眼手機,輕輕搖頭,回答:“丁優(yōu)同學(xué)在樓下等我了,吃飯什么的,下次吧?!?p> 把話說完,高歡竟然真的沒再看王安嫻一眼,徑直推開病房的門,走了出去。
“丁優(yōu)?”
王安嫻看著高歡推門離去,稍稍愣了片刻。
等她回過神來時,已是將高歡留給她的三張收據(jù)揉了又揉。
生平第一次,一種比被冒犯更加龐大的屈辱感充斥于王安嫻的心頭,令她剛剛才對高歡升起的一絲好感頃刻間蕩然無存。
那個女孩,長相不如我,身材不如我,衣品不如我……你卻一定要去找她,還把我當(dāng)作是狗?
也好!
王安嫻拿過自己的手機,翻出一張偷拍的照片來——正是丁優(yōu)在高歡的陪伴下從男生寢室里走出來的那一張。
那就怨不得我出手無情了。
王安嫻如此想著,點開通訊錄,將那張照片發(fā)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