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錯之有
宮門相隔,養(yǎng)心殿內(nèi)只有皇帝和清河兩個人,沒有人知道這殿內(nèi)發(fā)生了怎樣的對話,只知道清河從養(yǎng)心殿領(lǐng)了道圣旨出來,著令徐樸率豫城軍隨清河一道前往西北,攜西北軍一道勇挫敵軍護(hù)衛(wèi)山河。據(jù)當(dāng)時在宮城的守衛(wèi)說,清河郡主手上拿著的可不只是一道圣旨,但至于另外的圣旨上寫的是什么已經(jīng)無從知曉了。
清河自打養(yǎng)心殿領(lǐng)了圣旨出來,疾步出了宮城,上馬揚(yáng)鞭往豫城軍駐扎處去知會了徐樸,整頓豫城軍,兩個時辰后除留京治安的部隊外,其余全部城外集合開拔西北。
從徐樸那里出來,時間緊靖王府中還有一些事情沒有收尾,從徐樸那里借了點人馬一齊趕回靖王府。路程過半,清河突然想起什么令眾人繼續(xù)前往靖王府,自己卻撥轉(zhuǎn)馬頭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前幾日萇寒為了救自己,用流火炸了昌平公主府的后院,清河經(jīng)過公主府旁的一條巷子,正看見公主府里開的側(cè)門有人正在往外搬碎石,還沒等清河到了正門跟前停住馬,站在公主府門前的管事的就已經(jīng)看見了清河,連忙上前。
清河心里著急,翻身下來,將手中韁繩扔給他,快步往府里走去,“昌平呢?我有急事找他?!?p> 管事的伸手叫來一旁的小廝將清河的馬遞過去,躬著身跟在清河后頭,回道:“公主一早就出去了,約摸著也快回來了,郡主可在府上稍坐片刻?!?p> “一早就出去了?”清河停下腳步,“去哪了?”
管事的看了看清河,苦笑著搖搖頭:“這個小的真不知道,不過這兩日公主都是這個時候就回來了,郡主稍等片刻吧!”
豫城軍整頓完畢就會在城外等候,王府那邊還有些事要和福伯交代,清河是沒有時間在這里耽擱的了,回頭看了看管事的又問道:“齊玉可在府上?”
管事的愣了一下,隨即道:“齊玉自然是形影不離的跟著公主了?!?p> 清河點點頭沒再說話,轉(zhuǎn)身出了大門牽過馬飛身而上直奔靖王府去了。
福伯已經(jīng)知道了清河要回西北的消息,早早的就在門口等著清河,“郡主,府上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p> “我來去都匆忙,沒什么要帶的,福伯你辦事自然妥當(dāng)我也沒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有一句話,福伯你務(wù)必幫我?guī)Ыo昌平,越快越好。”
福伯“啊”了一聲,“郡主不是才從公主府回來嗎?”
“昌平不在,她府上的人我一個也不信,這件事只有交給福伯來辦我才放心?!眳柊参鞅避娎锩胬柰醵寄馨膊迦?,一個小小的昌平公主府根本就算不得銅墻鐵壁,這話清河也只在心里想想,是萬萬不會說給福伯聽,平添他的擔(dān)心的。
福伯點點頭,“郡主放心,郡主想讓我?guī)Ь涫裁丛???p> “這句話只有四個字——”清河低聲耳語。
清河回來除了向福伯道個別之外,也將府里各類票契還有這府上的人都做了安排,福伯越聽心越驚,這話怎么聽著像交代后事一般,出聲打斷:“郡主,我歲數(shù)大了,你別嚇我,你這次去西北打的是什么主意?”
清河頓住,眨了眨眼隨即笑道:“這次不同以往,北漠聯(lián)合西楚來勢洶洶,只怕日子不會短了,我說這些也是想讓您提前有個準(zhǔn)備?!?p> 聽福伯都交代清楚清河便徑直出了城,遠(yuǎn)遠(yuǎn)的就能看見軍隊在城外停駐,清河驅(qū)馬上前卻見了位熟人——萇寒。
萇寒見清河過來便也驅(qū)馬上前迎她,見清河臉色不對,笑著道:“郡主,從前你就撇下我們獨自去西北逛了逛,這次可是不能了。”
“不是說好……”
“我可沒和你說好啊,”萇寒沖清河擺擺手,道:“再說,我為了你可是把公主府都炸了,我有多大的膽子還敢在京城待著???”
“你敢在流火里放那么大劑量的火硝,還敢說自己膽子不大?”清河笑笑,同她一道驅(qū)馬向前。
萇寒恍然大悟道:“我說你那天是怎么知道我會去的,原來是因為火硝的味道?!闭f著拳捶掌,恨恨道:“真是可惜,還是讓黎王給跑了?!?p> 清河回想起今日在養(yǎng)心殿上,笑了笑若有所思道:“跑不了了。”
萇寒沒聽清,“什么?”
“沒什么,”清河搖頭笑笑,“柳淑柔呢?”
萇寒撇著嘴笑了笑:“她倒像是突然長了腦子,我們?nèi)サ臅r候竟然就在那等著,撿了一條命正在京城待著呢,等風(fēng)聲過去就送她走,是生是死看她自己造化吧!”
“她知道黎王不可能完全相信她,早就在外面留好了人手,她若是早有這個心思,也不至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步?!?p> 二人正說著,便已經(jīng)走到了徐樸跟前,徐樸見清河還騎在馬上,眉頭皺成個疙瘩,朝身后揮了揮手,一輛馬車被趕過來,“郡主,咱們趕路的時候你就坐在馬車?yán)?。?p> “這怎么行?坐馬車走什么時候能到西北?”清河皺著眉不同意。
徐樸沒理會清河的話,而是一個眼神瞥向了萇寒,萇寒會意翻身下馬,還不忘拽拽清河的袖子,“很快很快,馬車?yán)飰|著軟墊,跑起來也不會有顛簸的感覺,肯定不會耽擱行軍速度的?!?p> 清河拗不過他們兩個人,只得上了馬車,馬車?yán)锕蝗缛O寒所說,即便快速行軍也沒什么問題,清河摸了摸身下的軟墊,一把拽住準(zhǔn)備下車的萇寒,逼近了問道:“你和徐樸背著我干什么了?我總感覺后背涼颼颼的。”
萇寒“嘿嘿”的笑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想跟著豫城軍一起走當(dāng)然得討好徐將軍了?!?p> 清河有些好奇,“徐樸可是出了名的軟硬不吃,你拿什么討好他?”
“替他牢牢的看著你,半點有危險的動作也不能有?!?p> “……合著你是把我賣了?”
馬車又行過幾日路程已接近一半,離西北越近清河的心就越焦慮,這一路上徐樸都照清河的意思仔細(xì)留意著途經(jīng)的驛站,都沒有西北軍的奏報,這樣一點消息都沒有才最讓清河焦心,忍不住往最壞的情況上考慮:西北軍是不是已經(jīng)被封鎖了消息?
西北軍沒有消息,但是京中的消息卻傳進(jìn)了清河的耳朵里,貴妃已逝于護(hù)國寺,昌平公主悲痛不已親上林廬山請回貴妃遺體,下皇陵安葬,請旨在護(hù)國寺吃齋念佛百日為母祈福?;实鄞髴Q封貴妃為淑嘉皇貴妃,半副皇后的依仗下葬,也準(zhǔn)了公主所請。
清河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半晌沒有緩過神來,她原本的想法是昌平會借著眼下皇帝上朝的機(jī)會沉寂一段時日,避黎王其鋒芒,但萬萬沒想到,昌平沉寂下來竟是因為貴妃的死。
清河沒有想到,昌平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母妃竟然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自裁。
她靜靜的跪在佛像面前,看著自己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撥動佛珠,腦子卻完全靜不下來,想的都是那日金殿之上,父皇和自己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終究年輕氣盛,不知出口是禍。
一本羊皮冊子砸在自己的臉上而后掉在地上,她彎腰撿起來,羊皮觸手柔軟,內(nèi)頁裝訂整齊,里面的字遒勁有力擺布均勻,昌平少見這么好看的字,細(xì)聞還有一股淡淡的白檀香,若不是那內(nèi)頁里一字一句都記載這昌平這段時間以來的所作所為,昌平真想好好欣賞欣賞。
但現(xiàn)在昌平只覺得有人在自己的腦中炸了一個雷,全身血液在倒流。
“葉璟,聯(lián)絡(luò)朝臣、培植黨羽、就連秋試你都參與,這上面記著的一樁樁一件件有冤枉你的沒有?葉璟,還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有冤枉你的沒有?昌平突然有點想笑,將冊子緊緊的握住,微微仰著頭似倔強(qiáng)又像是止住眼中欲留的眼淚,“這上面所載皆是昌平所為?!?p> 上首坐著的是父親更是皇帝,說話間威嚴(yán)盡顯,傾壓之勢直逼自己而來,“你可知錯?”
“父皇,我只是想做主而已。”昌平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膽子,只是一直以來這些話憋在心中別的太久了,沒有人懂。
“你想做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是大秦的公主,也是皇室的臉面,你姓葉就從來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那我何錯之有?”昌平幾乎是哭喊著將這句話說出來的。
昌平被留在養(yǎng)心殿思過,與其說是思過不如說是軟禁更為恰當(dāng)。直到貴妃去了的消息被送進(jìn)宮,昌平才被從宮里放了出來。
昌平聽了這消息仿佛失了神志,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卻被皇帝一把拽?。骸安健?p> 昌平木然的回頭,像不認(rèn)識眼前這個人一樣,就那么靜靜的看著,皇帝像是有話要說但最終還是咽了回去,只沖她揮揮手:“去吧—”
宮外早就得了消息,馬車已經(jīng)備好,昌平才從宮里跑出來便上了馬車一路快馬加鞭往林廬山趕去。昌平怎么也沒有想到之前還是活生生的一個自己最親近的人,現(xiàn)在就那樣無聲無息的躺在那里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宮里已經(jīng)有人先一步到了這里,雖然貴妃是因為什么到的護(hù)國寺眾人都心知肚明,但是對外說的是為國祈福,禮部自然不敢怠慢。
昌平渾渾噩噩的下山,推了馬車,就這樣一步一步的從林廬山上走下來有一步一步的往公主府里走去,身后雖然跟著府里的隨從但是昌平卻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感到孤獨。
他即為天為何不庇護(hù)自己的子女?昌平突然想起母妃之前同清河郡主說的這句話,父母庇護(hù)自己的子女,現(xiàn)在唯一能庇護(hù)自己的人也走了,昌平抬起頭看了看,這天是要塌了。
公主府里得了消息,已是縞素模樣,昌平站在府門口像是被這蒼白刺痛了雙眼,伸出手去,頓了頓緊緊的攥在手中。
良久才緩緩松開手,邁著沉重的步子往府里走去。
“公主——”
昌平被人叫住,恍惚著轉(zhuǎn)過身,祝日生站在階下,抬眼看著她,方才叫住自己的正是他。
“你跟著我干什么?”昌平微微皺眉,不解問道,“我現(xiàn)在的境況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昌平就那么靜靜的說著,無悲無喜,卻戳的人心里痛的厲害。
“公主——”祝日生再次開口叫住她。
“我知道了,”昌平開口打斷他,“你是有東西想拿回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