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段生命的插曲。早上微笑著揮手再見,便再也沒有相見。以后的日子,娃娃臉的樣子在凌云的心里越來越模糊,大巴上女孩的樣子在凌云心里越來越清晰。也許是惋惜失望,怒其不爭;也許是得到的就不珍惜,得不到的卻念念不忘;也許僅僅是因為娃娃臉一開始就太瘋狂,大巴上的女孩子一直都很清純?
上班,下班,吃飯,睡覺…日子一天一天就這樣過,枯燥無味。人生很無趣,沒工作拼命找工作,有工作又覺得很無聊,沒錢的希望有錢,有錢的盼望更有錢,宇宙無止境,欲望無止境。也許更高層次的人會有更高層次的追求,我們不懂。就像古時候農(nóng)夫幻想皇帝的生活一樣:皇帝在用金鋤頭鋤地,皇后在后面用金籃子撒糞。我們在這里猜測精英層次人群的追求,探索宇宙的奧秘,求證生命的意義,也只是徒增笑料。
誰知道錢多了該怎樣生活,誰知道下一個轉(zhuǎn)角,你會遇見些什么。
廣州好像沒有冬天。過年的時候老家寒風料峭,打開QQ視頻跟朋友聊聊天,卻發(fā)現(xiàn)是光著膀子。那時候凌云很嘚瑟,朋友對著攝像頭瑟瑟發(fā)抖,他卻一個勁叫熱。
現(xiàn)在凌云嘚瑟不起來了。還不到五月,柏油馬路就快曬化了。芭蕉葉有氣無力的耷拉著,芒果樹的葉子已經(jīng)成曬了灰黑色,榕樹需要伸下大量的支柱根才能支撐龐大的身軀,只有椰子樹還在高傲的挺立著,努力維持著自己熱帶植物霸主的尊嚴。室外就像桑拿房,熙熙攘攘走過的路人努力呼吸著粘稠的空氣,就像魚缸里劇烈掙扎著,努力吐著氣泡的金魚。突然間烏云密布,電閃雷鳴,一場暴雨匆匆潑下來,又匆匆離開,霎那間世界就活過來了。
造物主的神奇之處就在于變換莫測。
就像是假的一樣。
周末在步行街閑逛的凌云一抬頭,就看見了對面微笑著的肖萍。
好像很突然,突然的讓凌云忘記了呼吸。
又好像很平常,平常的就像昨天才和肖萍分開。
更好像理所應當,抬起頭,肖萍就應該在眼前。
在凌云三十五年的生命里,前十七年沒有肖萍,后十七年沒有肖萍,中間的一年,就是凌云生命中的精華。
動人春色不須多,萬綠叢中一點紅。十七年,就是一個輪回,于是肖萍突然就又在眼前了。
肖萍穿一件月白色長袖襯衫,發(fā)白的幾乎看不出是藍色的牛仔褲,披肩長發(fā)隨意的在后面扎起,頭上一頂白色太陽帽,斜挎一個長帶黑色小包,左手捏著剛從眼睛上摘下來的太陽鏡,右手隨意的垂著。
當凌云抬起頭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肖萍。
肖萍歪著頭看了一眼,就向著凌云走過來了,先是微微驚詫,再是平靜,然后笑意一點點一點點的,慢慢掛在臉上,直到眼睛笑成了一朵桃花。
那是凌云最迷戀的一雙眼睛。
凌云腦海中的肖萍,是一件火紅的呢子大衣,火紅的帶沿呢帽,右邊唇角上面一顆小小的美人痣,嘴唇輕啟,鼻頭凍的微紅,眼睛一樣笑的像一朵桃花。
照片中的人就在眼前,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還是那個樣子。
凌云覺得很不真實。
凌云就這么站著,應該也是微笑著的,看著肖萍一步一步走過來,越走越近,笑意越來越濃,走到跟前的時候,微微彎腰,右手遮住了嘴唇,眼睛笑的快要瞇起來了。
“你怎么變這么丑了。”肖萍終于笑出聲了,雖然聲音很小。
“你還是那么漂亮?!绷柙拼_定現(xiàn)在是在微笑。
怎么會是一樣,怎么會還漂亮。除了那一雙眼睛,除了唇角的那一顆美人痣,其他的就真的不一樣了。35歲的女人,歲月已經(jīng)在臉上刻下了很多痕跡。從原來的素面朝天變成了淡妝輕施,美麗的眼睛周圍也布滿了細細的魚鱗紋。漂亮只是凌云的感覺,也許從來肖萍就不漂亮,甚至包括凌云自己,都不記得第一眼看見肖萍是什么樣子,記得的時候,肖萍就坐在凌云的課桌后面,不知道坐了多久。
就這么面對著,微笑著,漸漸的肖萍眼圈有些發(fā)紅。
記憶中沒有肖萍哭的樣子,所以現(xiàn)在凌云不知道該怎么辦。攬在懷里應該是標準程序吧,但凌云不敢。凌云從來沒有在公共場所跟女人有過親昵的舉動,凌云也從來沒有安慰過肖萍,更重要的是凌云覺得不合適。自己有老婆孩子,肖萍也不可能一直是獨身一人。
很可笑的想法。跟娃娃臉瘋狂的時候為什么不想這些?凌云鄙視自己。
幸好,肖萍的眼睛逐漸清澈了,那一刻的微紅,也許只是凌云的幻覺。
“好久不見?!?p> “好久不見。”
十七年。
兩個人在步行街慢慢走著。
凌云不知道說些什么,不真實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一直好嗎?”肖萍問凌云。
“挺好的。”
“你老婆也在嗎?”
“在老家呢,帶孩子,兩個兒子。你呢?”
“我離婚了,一個女兒,歸她爸?!?p> 不驚訝。社會就是這個狀態(tài),據(jù)說現(xiàn)在的離婚率在30%左右,所以三十幾歲的人群里,已婚,離婚都是正常情況。
“你一直在上海?”
“是的,這次過來是談個項目,太陽能方面的?!?p> “很好呀?!?p> “不算很好,目前很艱難。你呢?”
“我在打工,混日子唄?!?p> 淡淡的問候,互相了解一下現(xiàn)狀,兩個人慢慢走著,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好像都是心不在焉,又好像都是很不適應。
“我要走了,一會兒去見一個約好了的客戶?!毙て纪W×四_步,微笑著伸出手,凌云握住,忘了松開。
肖萍又露出了笑容,然后慢慢的綻放,眼睛里盡是溫暖。
凌云也笑了。
“記得給我打電話?!毙て紙蟪隽艘淮柎a,凌云記入手機,撥通,互存,然后看著肖萍離開,越走越遠,轉(zhuǎn)過街角時回頭微笑著擺擺手,最后消失。
就像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