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形嬌小,從精致的椅子上下來,滿不在乎地昂著頭,經(jīng)過兩名侍女,推開了房間的門。
穿過這道門,仿佛穿過了一段漫長又艱辛的歲月。
她長大了,變得美麗而耀眼。
從瑟薇塔帝國南部的歲鐘樓分部的魔法協(xié)會畢業(yè)歸來,她渴望在故鄉(xiāng)大展身手,以她的能力足以勝任執(zhí)法士的工作,但在異鄉(xiāng)求學養(yǎng)成的謹慎小心的風格令她決定,從基礎的手寫員做起,積累經(jīng)驗,厚積薄發(fā)。
雖是手寫員,她卻處理著巖城區(qū)的各種要務,凡事親力親為,艾黎諾家族的名聲也在湖巖城更加響亮。
她還差最后一份任務便可升職執(zhí)法士,這次她需要遠去水城區(qū)調查一位神秘的騙術師。
燦爛的陽光之下,灰色建筑高聳挺拔,流金色的邊紋裝飾著城墻兩側的紅旗,數(shù)十名衛(wèi)兵和手寫員站在她的前方。
她的視線尾隨紅毯,順著臺階,不斷向前延伸。
“人都到齊了?!?p> 褐發(fā)的少女的唇揚起微妙的弧度,穿過人群。
“這是我作為手寫員的最后一次任務?!?p>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隨后走上臺階,“我只需要兩名士兵跟從,調查不宜聲張?!?p> 士兵們一陣沉默。
隨后她挑出兩名士兵。
“毋庸置疑,這次的任務很關鍵,同時得保密...無論如何,得把那個邪惡的騙術師找到,哪怕用盡一切辦法?!?p> 她雙手環(huán)抱,審視眾人,最后道:“我已有打算,水城區(qū)藏著很多的線索?!?p> “以艾黎諾之名,保佑我...母親?!?p> 最后一句是她微笑著的呢喃,她渴望將她的成就展現(xiàn)給最愛她的那人。
良久,她目光平移,看向遠方,巖城區(qū)的大門上方,是湛藍色的天幕,清澈而美麗。
在那之后,她勤奮努力,收集水城區(qū)的各種線索,終于找到騙術師的行蹤,卻發(fā)現(xiàn)那位騙術師似乎并非人類。
在她困惑之時,騙術師卻銷聲匿跡,所有線索從此中斷。
直覺告訴她這不是一次簡單的任務,但自負和尊嚴,以及對真相的執(zhí)著仍驅使著她深入調查,最終找到與騙術師有過交集的利奧。
之后的情況,他也無須再看。
這些畫面承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囊括了琪蘿西·艾黎諾的努力進取,始終致力于揭開真相的一生。
此刻他心情極為復雜,憑借著僅存的意識掙扎。
危機關頭,一點銀光在他的手心閃爍,那是在夢中留下的灰銀印記。
突然間,和鬼魂的微妙聯(lián)系斷開了。
扼住脖子的手也變得有實感,他揮動雙手,猛地扯開它們。
無數(shù)的畫面消散,視野逐漸恢復正常。
“啊啊啊啊!”
對方慘叫灌入耳中,渾身滋散火星,仿佛被灼傷。
利奧驚覺后退,同時睜大眼睛,凝視著前方捂著臉哀嚎的鬼魂。
她撕扯著自己的臉龐,鮮血淋漓的模樣愈發(fā)可怕。
剛剛似乎發(fā)生了什么。
凄厲的慘叫繼續(xù)著,看見了琪蘿西記憶中的一些畫面,利奧突然悲傷起來。
悲傷起那些讓眼前的鬼魂痛苦哀嚎的東西。
被殘殺的生命,還有再也無法達成的...遺志。
雙方一陣沉默。
“你一定會付出代價,作惡之人?!?p> 鬼魂的凄慘叫聲戛然而止,它瀕臨消散,魂靈的軀體模糊不清,放出冰冷刺骨的咒罵,仇恨的視線投向利奧。
兇殘,充滿恨意。
利奧百口莫辯。
琪蘿西自始自終將他當作騙術師的同伙,他無需再去解釋些什么。
她都為此付出性命,結果卻追偏了方向,這樣的真相是多么殘忍無情。
“也許你是對的,手寫員小姐?!?p> 利奧嘆了口氣,無論如何琪羅西為使命全力以赴了。
這一刻,有關琪蘿西記憶的,最后的畫面掠過他的腦海。
也許出于窺探琪蘿西記憶的熟悉感,也許出于之前灰銀柄夢境的影響,他猶豫片刻后道:“你還有什么遺言之類的東西嗎?”
滋滋,滋滋。
鬼魂的動作凝固住了,她身上的綠色火焰猛然升騰,燃燒的聲音清脆響亮,像是被烈火舔舐的木柴,爆出一團團綠色火星。
她對此怒不可遏,后又無力地垂下肩膀,褪去強勢,露出些許迷茫。
見狀,利奧忍不住出聲:“也許事情就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人們只是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真相。”
一開口便停不下來。
“你們都被誤導了!這是一場陰謀!你和那些衛(wèi)兵都是被害死的!”
利奧有些著急,“雖然我無法跟你解釋我為什么知道,但你是否想過這種可能性?”
他說了這么多,出乎預料,琪蘿西卻沒什么觸動。
“你不理解使命?!?p> 琪蘿西只是平淡地道,之前的迷茫似乎都已被收起。
“使命?”
利奧感到詫異,甚至要被氣笑,“那種東西有性命重要?”
“你想一想你為所謂的使命所付出的...”
他不依不撓地提問,“你所重視的榮譽,使命,理想,沒有性命還怎么去實現(xiàn)它們?”
琪蘿西并沒有理會他,他感到某種沉重的東西壓在心頭,喘不過氣。
良久。
火焰中還傳來極輕的聲音,猶如充斥哀傷的歌聲。
“我身負艾黎諾之名...”
“父親...母親...命運依舊...”
“...荊棘遍布...”
沒過多久,火焰消散,只剩一堆灰燼,隨著夜風飄逝。
“...”
利奧吐出一口氣,面對深沉無比的黑夜,他已精疲力竭。
鬼魂來襲之時,他一度以為自己要死在這里。
命運總是出人預料。
“...”
他心情有些糟糕,回想起琪蘿西的話,就有些煩躁。
也許他真的不理解使命?
利奧甩了甩頭,不再胡思亂想。
這一整天都充斥著怪異,恐怖,驚心動魄。
從踏出湖巖城,進入小森林的那一刻開始,有關這個世界的可怕的一面便被接連揭露在他眼前。
隱藏在森林里的丑陋的沼澤蛙怪,化為鬼魂的女寫手員,以及環(huán)環(huán)相扣,卻始終隱藏迷霧之后的線索和真相。
并且,琪蘿西的沉重而悲慘的遭遇也警醒著他。
面對事實,他嘆息著,自己的確見過一個騙術師。
沒錯,就是那個老頭。
在芮歐酒館,被自己當作是身懷絕技的大師,但他在騙光自己的錢財之后便偷跑,只留下一張粗制的地圖。
利奧不禁思索,也許那張地圖,還殘留騙術師的線索?
他眨了眨眼睛,從懷里取出地圖,又放了回去。
沒必要再看。
她早就仔細看過地圖了,當時還抱著一絲希望,期盼它藏著什么秘密,結果是非常普通的一張地圖。
說到底,一切因那位騙術師而起,不論是琪蘿西和衛(wèi)兵們的慘死,還是利奧現(xiàn)今的凄涼窘境,都是拜他所賜。
懊悔和憤怒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利奧現(xiàn)在的心情,夜晚的寒冷一直在提醒著他起身離開。
該想想接下來怎么辦。
追逐他的三人皆已死亡,但他無法返回湖巖城。
過幾日通緝便會下達,他必須逃向更遠的地方,起碼是另一處城市。
“...”
他沉默了,沉默于自身難保的悲哀,命運的多舛。
“別無選擇,得先穿過河流?!?p> 無論如何,他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找到戴安村莊。
他拼盡最后的力氣,開始穿越河流。
幸運的是,這條河流并不寬,忍受著刺骨的冰冷,利奧艱難地爬到對岸,抬起頭,就看見屹立著的木牌。
那是一塊路標牌,從下往上看,好像山峰,屹立在夜空中。
利奧并非文盲,他能看懂部分瑟薇塔帝國通用文字。
借助微弱的光線,他轉到木牌的另一面,端詳了一會兒,露出震驚之色。
沒有預料之中的“蜜莉絲之路”。
烏鴉之路。
冰冷的字體呈現(xiàn)紅色,仿佛在諷刺。
他的腦子出現(xiàn)了空白。
“怎么可能...”
利奧愣在原地,沉默良久,取出懷中的地圖,反復對照檢查。
終于,他意識到殘酷無情的事實。
假的地圖。
騙術師給予他的地圖竟然是假的。
或者說,那張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地圖,根本不準確。
利奧內心的情緒再也無法壓制。
“欺騙錢財,害人至死,連唯一留下的地圖都是假的!”
“該死的騙子!”
他咬牙切齒,雙拳重重錘打在地。
他從未如此憤怒過...也許三年以來積累的怨怒,或許比他想象中的更多。
發(fā)泄之后,空虛與恐懼像陰影一樣覆蓋心頭。
前方已是完全的未知。
不論眼下所謂的“烏鴉之路”是通往什么地方,森林,高山,峽谷,湖泊。
就算是怪物的巢穴,還是巨龍的洞窟,或者是他所希望的村莊。
他都只能走下去。
“烏鴉之路。”
利奧深深地看了路標牌一眼,擠出僅剩的力氣,朝著前方的黑暗拖拽步伐。
···
“艾黎諾?”
“艾黎諾小姐?”
侍女的呼喚聲回蕩在耳邊,琪蘿西的記憶殘留在腦中,編織成模糊不清的夢。
白光破開黑暗,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啊?”
利奧猛然間驚醒過來,映入眼簾的是簡陋木屋的天花板,橫梁掛著一些紅綠的植株,角落盤踞蛛網(wǎng),桌椅亦布滿灰塵。
只有身下這張木床是干凈的,和屋內腐朽的各種事物格格不入。
他摸著自己的胸口,驚訝地發(fā)現(xiàn),身上的多處傷口都復原了。
雙手掌心的劃痕也消失不見。
“...發(fā)生了什么?”
利奧困惑地搖頭,視線平移,打量起這間廢棄木屋的各種細節(jié)。
他究竟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