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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逍遙記

第〇七章 亂世忠奸

亂世逍遙記 常居九 4955 2018-09-30 16:43:43

  話說這年已是明正統(tǒng)十一年(即公元一四四六年),皇帝朱祁鎮(zhèn)于九歲登基,至今已是二十歲年紀(jì)。初時因其年幼,國事全權(quán)由張皇太后處理。如今張?zhí)笙扇?,朝中元老“三楊”楊甫、楊榮、楊士奇也相繼去位,這一來,蒙古族從此再無憂患,屢屢侵擾明朝疆土。

  那蒙古族自元順帝率蒙古貴族逃出大都后,繼續(xù)統(tǒng)治塞北地區(qū),史稱北元,洪武后期,蒙古分裂為韃靼、瓦刺及兀良哈三部。自分裂后,韃靼與瓦刺便互爭雄長,征戰(zhàn)不休,并不時出兵南下,騷擾明邊。到后來瓦刺也先繼位后,韃靼與兀良哈已相繼被統(tǒng)一,其時不僅漠南諸部全被征服,且東脅朝鮮,西略哈密,環(huán)明之北邊,盡為其所制。也先每年冬遣人貢馬于明。初時,所遣使者不過五十人,后貪朝廷厚賞,歲增至二千余人,常索要貴重難得之物。稍有不遂,即制造事端,明廷所賜財物,不得不歲有所增。

  明廷諸多前朝老臣去位,宦官王振便得以嶄露頭角,始興風(fēng)作浪。這王振乃是進士入宮,得先皇器重,使他做朱祁鎮(zhèn)禮儀先生,自朱祁鎮(zhèn)記事之時,便傳他經(jīng)書之法,禮儀之道,如今授以司禮監(jiān)一職。朱祁鎮(zhèn)既自幼蒙他傳教,對其便甚是尊信,呼為“先生”。

  其時正當(dāng)六月天氣,悶熱異常,京城西首十里之外,有個小村,村中男女老幼,每打過牙尖,便喜三五成群,圍坐在樹下,乘涼說話,各人手里均拿了蒲葵扇,呼呼去熱。

  這日正當(dāng)黃昏,眾村民忽見許多難民逃來村中,四下尋求宿食,不知發(fā)生何事。數(shù)十人聚在樹下,言談之中,才知大同、肅州一帶戰(zhàn)亂連連,民不聊生,這些人正是從大同一帶逃亡過來。

  人群之中,忽聽一人高聲唱道:“列位呵,常言道‘一家仁,一國仁;一家讓,一國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苏f這天下之勢,民安則國安,民強則國強,然如今民不聊生,試問國又如何能強?”

  眾人一齊望去,但見那說話之人哀毀瘠立,一身長袍已洗的泛白,他見數(shù)十村民圍在這里閑談,便湊了過來,這時見眾百姓停下來聽他說話,假意咳嗽幾聲,續(xù)道:“如今韃子野橫,屢侵我大明邊境,諸位生在這京城寶地,體會不得邊關(guān)亂世之苦處。且不說邊關(guān)守將日夜提心,咱尋常百姓卻也不得安眠,這皇帝年紀(jì)輕輕,只怕有朝一日韃子就要打到這邊啦?!闭f到這里,長長嘆了口氣。

  這時樹下一眾村民聽那說書先生說完,又七嘴八舌,談?wù)撌欠?。只聽一中年男子問道:“聞得我大明天子自小受張?zhí)蠼虒?dǎo),禮賢下士,治國有方,先生如何說民不聊安?”

  那先生啐了一口,說道:“你們生在這方太平之地,自然不知曉關(guān)外戰(zhàn)亂,百姓罹難的凄苦場景?!?p>  那男子忙問道:“小弟只道皇上治國安民,不曾聽過關(guān)外戰(zhàn)亂之事,卻不知是怎生光景?”

  那先生嘆了口氣,道:“老朽便是家住大同,想是那韃子受了朝廷的氣,常在邊境殺燒搶掠,大同一帶實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吶。便在上個月害得我妻離子散,不得已才跑來這安樂窩里躲躲災(zāi)哩?!逼鋾r瓦刺以朝廷賞物太少為由,常侵犯大同、肅州一帶,這京城里的人受皇帝庇護,自然不知曉關(guān)外光景何如。

  那男子聽他說完,又復(fù)問道:“韃子囂張如斯,圣上沒有遣人前往支援退敵?”

  那先生道:“張?zhí)笕ナ啦痪?,皇帝方至弱冠,如何操得了這等大事?老朽聽得人說,如今皇帝寵信宦官王振,朝中大事,盡交由他處理。這王振卻是個陰險狡詐之徒,他倒巴不得韃子兵打進來,便想趁此機會,大敗韃子,邀功領(lǐng)賞。嘿,他又如何能知,如今韃子齊心協(xié)力,個個驍勇?”

  眾百姓聽到此處,不禁“啊喲”一聲驚呼,皆道:“如此說來,那韃子兵不久便要打過來了?”

  那先生道:“皇帝若再糊涂下去,只怕轉(zhuǎn)眼便打了過來,大明花花江山,豈不是被他眼睜睜送了出去?”

  眾人聽他說皇帝糊涂,心中一稟,膽兒小的當(dāng)先溜了開去,余下的尚自交頭接耳,低聲辱罵王振,卻也怕被人聽了去,惹得殺身大禍,因此不敢大聲喧嘩。那先生卻不畏懼,說道:“朝中上下,奸臣當(dāng)?shù)溃伊x之臣固然也有。似成國公朱勇這等大忠大義之臣,寧死也不肯屈從賊子,只盼哪日蒼天護佑,將王振那小人千刀萬剮才好。”

  “好!”眾人雖然懼怕,但聽他說的如此大義稟然,也忍不住喝了一聲采,齊道:“似那般奸險狡詐,無情無義之人,必當(dāng)落得個千刀萬剮的下場!”

  “誰說無情無義的人便要落得千刀萬剮的下場?”眾人正嚷叫間,忽聞身后有人問話,不禁嚇了一跳,齊轉(zhuǎn)身看去。見那說話之人是一女子,著了一襲紅裝,嘴唇殷紅,肌膚勝雪,身姿妙曼,真?zhèn)€天仙一般,聽她話音,年紀(jì)似在三十四五左右,若單看容貌,與二十四五的女子又有什么分別?這女子雙目冰冷,教眾人一見之下,不由得心生畏懼,只怕她與王振有什么干系,都悄聲道:“散了罷?!贝掖疑⑷ァ?p>  那先生卻不害怕,見眾人離去,只嘆息一聲,也即跟隨在后,卻聽那紅衣女子喝道:“適才是你在說嗎?”

  那先生回過頭來,昂然道:“皇帝聽信奸臣,對關(guān)外戰(zhàn)亂只作不管,害得我家破人亡,老朽適才所說,可有什么不對嗎?”

  紅衣女子笑道:“皇帝如何,與我沒什么相干,只是聽你說無情無義之徒,必受千刀萬剮之苦,我卻著實聽不過耳。”

  那先生道:“無情無義無恥之輩,如若得能好死,天下誰還來做好人?”

  紅衣女子秋波微轉(zhuǎn),冷笑道:“我瞧也未必。”話聲甫息,忽見她右手揮動,一束紅色布巾如鋼針般,“嗖”地一聲向那先生飛去。那先生乃是村野匹夫,此刻已命在頃刻尚不知曉,正沒做理會處,忽聽得“鐺”地一聲響,眼前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名青年男子,那男子五官端正,皮膚泛黑,身穿灰色道袍,摸約二十四五年紀(jì),手中持了一把長劍,卻是教派子弟。

  那先生忽見眼前多了一人,倒給嚇了一跳,這般來得神鬼不覺,心中如何不怕?忙不迭地轉(zhuǎn)身就跑。他卻不知,若非眼前這男子及時拔劍,將那紅布巾擋下,他此刻已在地下朝拜閻王。

  只見那男子倒轉(zhuǎn)長劍,向紅衣女子喝道:“魔頭,你曾答允我?guī)熜植辉賯诵悦?,苦得我?guī)熜置咳瞻橹酂艄欧?,如今卻要不守信約嗎?”原來這男子不是他人,正是徐嵩,那紅衣女郎自不必說,乃是紅綾仙子無疑。

  卻不道,流年暗中換,時光飛逝,十載寒暑彈指便至,離相約之期已不到一月。

  這日紅綾仙子來京城尋人,恰逢那先生在此說話,聽得眾人說無情無義之人,必受千刀萬剮之苦,便想起白慕華來,心中頗覺惱怒,暗道:“白慕華這賊人無情無義,目中無人,拒我于千里之外,卻如何不受千刀萬剮?”因此盛怒之下,忘了與白慕華的約定,十年內(nèi)不得傷人性命,便使紅布巾向那先生擲去。忽見徐嵩出手救人,心中怒氣更盛,喝道:“要你來多管什么閑事?”

  徐嵩雙目斜飛,道:“白師兄遵守信約,出家為僧,你倒好,隨隨便便地就要殺人性命?今日我代白師兄收了你這魔頭也好?!闭f著左手挽個劍訣,右手提劍,向紅綾仙子猛刺過去。

  十年光陰,徐嵩劍法進步如飛,這時提劍揮刺,白光閃動,端的氣勢如虹。

  紅綾仙子輕笑一聲:“不自量力?!辟康匕蔚囟穑瑩]起手掌,徑往徐嵩左肩拍去。但見她衣襟到處,地上塵土飛揚,果然非同小可。

  徐嵩知她掌法陰毒,不等劍招使老,徒然變招,左肩微沉,向紅綾仙子左肋斜刺而去,使得正是逍遙門青靈劍法的‘水中挑魚’。紅綾仙子冷笑一聲,左手長袖一揮,輕輕巧巧便將徐嵩長劍撂開,瞬息間右手已向徐嵩拍去。徐嵩見勢不妙,忙向后躍去,心中連叫“好險”。

  紅綾仙子不等他站住腳跟,又欺身而上,只見她身影閃動,眨眼便飄至徐嵩身前,但聽得‘啪’地一聲響,已結(jié)結(jié)實實在他右邊臉頰打了一個耳光。徐嵩受這一拍之辱,惱怒至極,正要揮劍再砍,紅綾仙子卻早已移開,哪里能夠砍到她?心中雖怒,卻也敬她武功超人,道:“好魔頭,果然了得!”

  那紅綾仙子長聲一笑,說道:“我既與那賊人有約在先,今日且留你性命,日后終須要你知曉我的手段?!痹捖暩Ξ?,身子早已穿過街角,飄身去了。

  徐嵩將長劍插回劍鞘,伸手去摸右邊臉頰,只覺熱辣辣的好不是滋味,心中對紅綾仙子已是恨之入骨,心想似這般心腸毒辣,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倒應(yīng)當(dāng)受那千刀萬剮之苦。懷恨之際,忽想起正事來:“是了,我來尋朱師哥商量要事,卻不可在此地耽擱?!闭f著辨明了方向,徑往城中去了。

  他口中那‘朱師兄’便是當(dāng)朝成國公朱勇,字惟真。當(dāng)年朱勇曾在逍遙門下學(xué)藝一載,因生父要其入京為官,不得已才舍別入京。他雖在逍遙門短短一載,但為人處事,瀟灑慷慨,因此與門中師兄弟相處極是融洽。后來雖入京為官,仍常與白慕華互通書信,同門之誼,持至現(xiàn)今。

  徐嵩到得城中,天色已暗將下來,不多時來到朱勇府前,上前稟明了門衛(wèi),那管家便出來相邀,將他引至客廳,等候片刻,見一身材高大,濃眉大眼的中年男子奔了進來,這男子正是朱勇。師兄弟久別重逢,喜形于色,不在話下。

  朱勇命人備了酒菜,兩人暢談一番,互訴別來之情。朱勇與他飲了幾杯老酒,問道:“幾年未見白師兄,他還好罷?”

  徐嵩苦嘆一聲,道:“白師兄在少林寺為僧年久,不問世事,難得下山,直至前些日子,才得以相聚敘舊一番?!?p>  朱勇也自嘆道:“紅綾仙子那魔頭果然癡情無比,只是這‘情’若太過于深,難免就要傷心斷腸了。”兩人又自飲了一杯,朱勇續(xù)道:“不知徐師弟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徐嵩忽“啊喲”一聲,道:“師兄不提,幾杯酒入了腸胃,倒險些給我忘了,不知朝中可有王振此人?”

  朱勇忙道:“朝中確有此人,乃圣上親信,此人狡詐無比,朝野上下,人人盡知,不知師弟何故問及?”

  徐嵩怒道:“這王振好不要臉!竟……”正待再說,忽想起什么,左右環(huán)顧了一周。朱勇見狀,已明其理,道:“我府中上下無一外人,師弟但說無妨。”

  徐嵩這才放開了嗓門,怒道:“這廝竟敢欺心,勾結(jié)地方官員,鞏權(quán)固威,企圖謀反!”

  朱勇聽了,心下一驚,忙問道:“有這等事情?”

  徐嵩忙從袖間拿出一件物事,一見之下,竟是當(dāng)今圣上傳諭的圣旨,朱勇疑道:“師弟怎會有皇上諭旨?”

  徐嵩將那圣旨遞給朱勇,說道:“我與白師兄幾年未見,那日書信與他,相約在少室山下的小鎮(zhèn)客棧里,謀求一面。咱倆直聊到天黑,正待分房就寢,便聽得客棧外馬蹄聲響,兩騎馬停在客棧門口,緊聽得一男子敲門喝道:‘喂,店家開門,有人投宿啦!’其時客棧已打烊多時,想是那店家懶得動身,便在屋中叫道:‘小店客房已滿,客官再另尋他家罷?!T外那男子罵道:‘他奶奶的,你這破店可是不想再開?’那店家忙道:‘小店委實騰不出空房,還請大爺諒解?!致牭昧硪荒凶咏械溃骸俨婚_門,老爺可要砸了,官府的人你也敢得罪么?’那店家一聽是官府的人,想是嚇破了膽,跌跌撞撞給去開門?!?p>  朱勇忙問道:“這兩人想必與王振有關(guān)?”

  徐嵩道:“是了,我和白師兄聽了,便坐在房中,瞧他們做些什么。那店家果然將兩人引至咱們隔壁,聽得那官家喝道:‘這里分明有空房,你膽敢消遣老爺?’那店家忙道:‘小的不敢,這間房原是有客人的,想是他聽了官爺?shù)絹?,為了騰出房間,已從窗戶走了。’我和白師兄聽了暗暗發(fā)笑,心想這店家忒也有趣,如此理由竟也找了出來,差幸那兩名官家沒作理會,他這才逃過一劫。我和白師兄滅了燭火,靜坐屋中,聽得一名官家輕聲道:‘王大人深得皇上寵愛,咱們只要規(guī)規(guī)矩矩替他辦事,升官發(fā)財,自是指日可待?!硪幻偌倚Φ溃骸鞘?,如今王大人手握兵權(quán),兵力蓄銳,只等哪日韃子侵進,咱們揮兵打仗,一舉將不成器的韃子殲滅了,到時王大人在朝中地位,自是風(fēng)雨難搖了。’只聽先一名官家忙道:‘噓,兄弟噤聲,當(dāng)心隔墻有耳?!硪幻偌业溃骸值苷f的是,王大人既命咱倆去登封縣傳旨,可不能壞了事?!纫幻偌业溃骸蹅冊缧┬?,明日一早將圣旨傳到,免得夜長夢多?!f著滅了燈火,悄聲睡了。白師兄聽到那王大人暗通官員,自是穩(wěn)固權(quán)位之故,心中氣極,說道:‘我雖久在佛門,卻也知曉這位王大人,名叫王振,是個宦官,看來此事須得及早通知朱師弟?!?p>  朱勇聽到此處,嘆道:“白師兄雖每日在少林寺參禪誦經(jīng),不問世事,但仍舊心系國家安危,乃是位愛國愛民的大俠?!?p>  徐嵩道:“是了,當(dāng)晚白師兄趁那兩名官家睡熟,偷偷潛進房間,將那道圣旨盜出,一見上面所寫,登時氣極,不敢有所耽擱,便讓我連夜趕來京中,交于朱師兄。朱師兄是朝中大臣,想必自有主意。”

  朱勇忙將圣旨打開,只見旨諭:“汝等勤操兵馬,候聽灑家旨意,它日榮華富貴,受之不窮,享之不盡。嘴里漏風(fēng),欺心不從者,難逃殺身大禍。”卻見那圣旨右下方所蓋的也是王振所用的官印,不禁怒從心起,道:“王振這廝好生猖獗,這等欺君犯上之事,膽敢做得!”

  徐嵩道:“我雖少聞家國之事,但如此大奸賊子,天地難容,他謀權(quán)顯貴,到頭來害的卻是天下百姓。不如我同師兄進宮,伺機將那狗賊除掉,免得日后成了大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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