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厲兵秣馬
自戰(zhàn)國，經(jīng)秦漢，至大晉，華夏素以弓弩之利稱雄于世，似赤龍、鎮(zhèn)南這樣的正規(guī)軍，人手一柄強弓乃是后勤標配，也就是郡縣軍這樣的地方維穩(wěn)部隊，才會摳搜得僅有兩成士卒佩弓弩。
究其原因，大體可以分為三點，一曰控制弓弩，一曰軍費統(tǒng)籌，一曰水平有差。
制式弓弩，在大晉屬于絕對的違禁品，其管制力度大體相當于李妄前世的禁槍令，其中又以弩為最甚，畢竟玩弓需要天分和汗水，玩弩卻能讓一個普通人在短時間內就掌握到擊殺低階武者的力量。
事實證明，這不是一件好事情，無論是對國家還是對人民。世人皆以為自己只是需要足夠的力量來保護自己，殊不知每一個獲得力量的人，都將踏上那條名為恃強凌弱的歸途。
正如今朝之大晉，比起李妄的前世，社會治安又何止一個糟糕所能盡述。
武者是這個世界不可或缺的脊梁，同時也是這個世界無法治愈的頑疾，然其前路艱辛，達者有數(shù)，多少能加以制約。強弩則不同，想象中的強弩會被普通人用來對抗武者，現(xiàn)世中的強弩會被普通人用來欺凌沒有強弩的普通人。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會對大晉的統(tǒng)治造成威脅。
為了控制地方軍隊的實力及制式弓弩流入民間的數(shù)量，大晉朝廷不僅壓低了郡縣軍配備弓弩的比例，還制定了極為嚴密的管理機制，強干弱枝的效果極為明顯。
除卻控制弓弩的考慮，另一項制約條件便是軍費上的龐大負擔。晉軍制式弓弩出品于墨家天機城，或者說被閹割了思想僅傳承技藝的“呂式墨家”天機城，威力巨大，工藝繁瑣，造價昂貴，常年臨戰(zhàn)的四大邊軍及拱衛(wèi)王畿的赤龍軍自然有資格全員裝配，至于郡縣軍這樣的弟弟，還是往后稍稍吧。
好鋼用在刀刃上，如此的軍費統(tǒng)籌戰(zhàn)略，則又帶來了最后一個問題，那就是訓練水平上的差異。
正規(guī)軍糧飽餉足，是以日夜操練，每一個士卒至少都要掌握弓、槍、刀三種武器的使用方法，這也是人家全員配弓的底氣。不僅如此，他們還全員配槍、全員配刀，隨時根據(jù)上級指示輕松切換兵種。
反觀郡縣軍，待遇之低，以至于某些縣尉參軍都要以在外兼職的方式來補貼家用，普通士卒的處境更不必說，如此之下，又怎能要求郡縣軍的士卒像正規(guī)軍那樣，弓、槍、刀三藝皆通？
況且郡縣軍面臨的戰(zhàn)斗多以巷戰(zhàn)為主，而非正規(guī)軍那種拉開陣勢的攻防戰(zhàn)，近身白刃居多，既然不能三藝皆通，那便只能在操練力度有限的情況下，讓士卒專精一種武器，以免看似全能，實則全都不能。
然而，黃東岳這次帶領的郡縣軍，面臨的偏偏不是巷戰(zhàn)。
據(jù)關死守，基本算得上是最慘烈的攻防戰(zhàn)，沒有之一，畢竟攻方若是沒有絕對的優(yōu)勢，根本就不會來撩撥身處雄關的守方。什么叫最慘烈，意思就是無論對攻防哪方而言，這都是一場絕對的噩夢。
雄關之戰(zhàn)，攻方靠的是人多勢眾悍不畏死，守方靠的則是箭羽如蝗檑木滾石。
劉備入蜀之時，降將霍峻以數(shù)百之眾鎮(zhèn)守葭萌，力敵張魯麾下扶禁、向存等萬余大軍，并于一年之后伺機將其擊破。
坊間有傳，當坐鎮(zhèn)漢中的天師張魯?shù)弥讼⒑螅叭粐@曰：“問道易，逐鹿難矣?！逼浜笾越涤谔鎱尾颊?，非唯力不能敵，稱孤道寡之心亦早已湮滅。
霍峻之勝，因素很多，但其中必不可少的，便是雄關堅城與充裕的守城之物。
弓弩，即是最重要的守城之物。
“弓百柄，手弩四十，臂張三十。”
李驍應黃東岳之問，報出清溪關中的弓弩之數(shù)。
“沒有舊制中郎將時期留下來的武備嗎？”
“好叫黃大人知曉，清溪關交由云南郡尉府管轄之時，幾乎所有的武備便已運往鎮(zhèn)南軍，至于剩下來的......”李驍瞟了一眼長史府的人，心里面將近十年的云南郡尉及清溪校尉拉出來瘋狂輸出，表面上卻只能不動聲色道，“也就那三十柄臂張。”
黃東岳聞弦知意，即使暴怒，亦不是深究的時候，略作沉默，開口道：
“罷了，能有三十柄臂張已經(jīng)算是意外之喜，諸位且聽號令——
“柳捕頭轄本部人手，駐守內墻，巡視關中，但遇無令而北向者，送押本尉處，召諸大人同審。
“方捕頭轄本部人手，兼領清溪關哨騎都，選精銳南下探查孰胡動向，得信即回，不得交戰(zhàn)，守城時于關墻之內待命。
“薛典史轄清溪關屯田都，兼唐校尉與本尉麾下的兩支后勤都，除卻后勤諸事，亦需加強操練，守城時依令將物資搬上關墻，壯其膽魄，以備不時之需。
“李校尉轄本部守備都，兼領本尉麾下右長槍都及蘇捕頭、薛典史人手，駐守東段延山關墻。
“唐校尉轄本部弓、刀、左右槍四都人手，兼領本尉麾下弓弩都及刀盾都，駐守正墻與西段延山關墻。
“清溪關之手弩，三十柄交由李校尉的守備都使用，十柄交由哨騎都使用；至于臂張，則由本尉親自選人操練，至時按需分配在關墻各段。
“此外，加上本尉帶來的十柄，清溪關中備用之弓共計四十柄，還請馮縣令不嫌軍中之人粗鄙，擇人授藝，交戰(zhàn)之際隨本尉共守關門。”
宴畢，李驍正欲送眾人到附近那些事先收拾好的院子中休息，誰料卻被黃東岳一口回絕。
黃東岳表示自己要住箭樓。
何謂箭樓？
關門正上方的那棟城樓，叫作正樓，于正樓兩側向外筑出城墻，在關門之外圍出一片平地，即是所謂的甕城。
甕城的作用很大，未被敵方攻陷之前，也只不過是一個蓄兵儲物的地方，可是一旦被敵人攻陷，花樣突然就變得多了起來。
甕城之內，沒有直接通向關墻上方的階梯。
想象一下，好不容易攻破了關門，面前卻還有一道更堅固的關門，四周的城墻上盡是守方虎視眈眈的弓弩手。
什么叫甕中捉鱉，這就是。
甕城亦有門，甕門正上方的那棟城樓，便是箭樓。
聞黃東岳之語，李驍頓時尷尬道：
“黃大人要不住正樓吧，近幾日一直和手下人在箭樓里窩著，略微有些臟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