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的辭世并沒有影響楚胤為文青慶功的步伐。文雨負責宴會的程序,清顏本是她用的最順手的侍女,如今宮里忙得不可開交,又將他調(diào)了回去。心言擔下了府中的一切活兒,她想用繁忙來麻痹自己。而毓王宮那邊對戰(zhàn)報之事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燁辰給的解藥果然有用,毒再沒發(fā)作過。
“你去哪兒?”城絕正欲出門,便聽心言問道。
“進宮,今晚宮中設(shè)宴?!背墙^淡淡道。但是他頗為疑惑,整個子衿葬禮之間,心言沒同他說過一句話,現(xiàn)在居然主動問他。
“設(shè)宴?大將軍去了能開心嗎?”心言現(xiàn)在只為文青難過,她曾親眼見證他們的感情,卻又親眼看見他們的死別。事實上,她有權(quán)力去責怪城絕,眼下,他不過是陛下身邊的“天子門生”罷了,他能有什么辦法呢?況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還是臣子的妻子。在文青此戰(zhàn)勝利之前,讓子衿過世,那必然是因為文青這次戰(zhàn)功卓著有關(guān),可是為什么要讓子衿死呢?心言不懂,她也不想懂。
“不開心又能怎么樣?陛下是為舅舅設(shè)宴,舅舅可以回絕嗎?在世上,有很多事是無奈的,生與死都不是人可以左右的,也許今晚還會發(fā)生一件事,讓舅舅不得不接受。”城絕直接走出府。
到底是什么事呢?會和夫人有關(guān)嗎?
各式各樣的宮燈懸掛在宮墻之上,將宮里照的如同白日一般。今日的承安城最著名的芙蓉軒花魁會親自獻藝。這位花魁平時可不是想見就能見的,倒讓王公貴族們拭目以待。正宴廳旁,設(shè)了一個猜謎的地方,增加些樂趣。
“各位,猜對了我這個謎題,這幅星宿圖,我白送?!边@個男子手中拿著一副星宿圖,色彩斑斕。每顆星星好似都綻放著奪目的光彩,這圖的布置已不匪,加之這繡工,更是千金難求啊!宮中不乏才識淵博之人,皆匯集在此。
城絕經(jīng)過這兒一瞧,那星宿圖不正是梓茉四年前繡的嗎?好像是藍夫人為太司監(jiān)藍宗碩訂做的。他在做什么?
“梓茉繡的星宿圖?!彼S口說道。身旁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望了他一眼,繼而帶有絲絲怒意的望向藍宗碩。
“孔子周游列國,招徒講學。一日在楚國河邊,馬車壞了。他見河邊有一婦人,便上前道:‘大嫂,可否借在下一樣東西?!拕偮湟?,便見婦人拿了一段木頭與斧子??鬃芋@詫萬分。請問那婦人如何得知的?”藍宗碩得意洋洋的講著。
“這還不簡單!”城絕循聲望去,一個肥頭大耳的男子道:“我若答對了,是否真給我這《星宿圖》?”
“這《星宿圖》名貴著呢!這可是當年承安城第一繡女凌梓末的絕世之作呢!你要答對了,我就給你?!彼{宗碩自信滿滿。
城絕心道,若梓茉辛辛苦苦繡的東西落在那種人的手里,真是暴殄天物。奈何自己對這種東西一竅不通。
“因為……因為那婦人瞧見了那車壞了唄!”眾人被他的答案震驚到了,藍宗碩指了指他,“老兄,回家多念幾年書再來吧!大家繼續(xù)猜!”
“所謂借‘東西’,‘東’為甲乙,屬木;‘西’為庚辛,屬金。木,斧即木。金修東之用。太司監(jiān)大人,小人所言可對?”城絕身邊的眉清目秀男子道。藍宗碩面色一緊。大家看到藍宗碩的神情便知這男子答對了,拼命為他鼓掌。
“大人既然不珍惜小人所贈之物,小人只好將它贈與惜物之人?!蹦悄凶右话殉哆^《星宿圖》,藍宗碩一愣,“蘭溪?怎么是你?”
所贈之人?莫非這位就是藍夫人?卻見蘭溪走到城絕面前,“我剛瞧見,你對這畫兒頗為關(guān)心,知你是惜物之人,特贈于你?!?p> “蘭溪!”藍宗碩跑過來想阻止即將給出之物,蘭溪一閃,又道:“如今梓末姑娘下落不明,霍少爺與她的事情,我也有耳聞,這畫贈你也是理所應(yīng)當?shù)?。?p> “多謝好意,這畫我不懂?!鞭D(zhuǎn)身向正宴廳走去。在此駐足只不過是擔心這畫會落入那些粗俗人之手,現(xiàn)見其安然,便離去。
蘭溪無奈的聳聳肩,拉著藍宗碩去了正廳。
城絕遠遠便見有許多人在文青身旁向他敬酒,文青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飲,城絕連忙跑去,拿過文青手中杯,一飲而盡,“多謝各位大人來敬我舅舅。酒宴即將開始,各位達人還是去欣賞歌舞吧!”眾人都不敢去惹這個大少爺,紛紛離去。
“城絕,你干什么!”文青奪過酒杯。
“舅舅,這話應(yīng)該我問您才對吧!”
“不要管我?!蔽那嗾鍧M酒杯。
“您現(xiàn)在要振作起來。那個不畏強敵,戰(zhàn)無不勝的文將軍哪去了?難道舅母過世了,您就要這樣一直消沉下去嗎?”
“我想醉,讓我醉一次。我……我不想那么清醒,只一次就好?!蔽那嘈睦锿纯啵瑹o法排解,更加無法理解,為何她在她走之前要他娶竹錦公主。
城絕頭一次見他舅舅這樣痛苦,不再攔他,讓他喝個痛快吧!
“皇上,皇后駕到!”楚胤,文雨一出現(xiàn),百官叩拜。楚胤,文雨不約而同望向文青,由著他吧!
“朕今日設(shè)下此宴,就是要告訴世人,朕要滅夷荒,平邊疆!”渾厚的聲音響徹整個場子,振聾發(fā)聵,擲地有聲。
“陛下雄才大略,功蓋堯舜,必流芳千古!”
“好,雨兒,開始吧!”
“是!來人!起!”文雨起身,樂音響起。
兩隊著艷粉紗衣的舞姬從兩側(cè)碎步而行,忽見四位壯漢抬著以為素紗襌衣的女子上前,女子靜坐其上,宛若一朵白蓮,素凈而高雅。輕紗遮面卻也掩不住她絕世的容顏,壯漢輕輕將她放下,艷粉紗衣的舞姬們簇擁而來,隨之,壯漢從四周退下。舞姬們緩緩蹲下,白衣女子旋轉(zhuǎn)著站起,水袖一揮,飛出兩段白紗,翩然飛舞著,洗盡了人間的鉛華。她便如粉蓮中的那株花蕊,雖不及花瓣奪目,但那孤傲的氣質(zhì),艷壓四座。
眾人屏住呼吸,除了樂音外,再無其他聲音。
女子輕啟朱唇:“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菲爾極。貽我來牟,帝命率育。無此疆爾界,陳常于時夏……思文武王,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菲爾極。貽我天尊,帝命率戰(zhàn)。無此疆爾界,平亂于時夏……”
一首周頌,將楚胤比作后稷與武王。
著一襲素衣,淺笑著,輕輕綻放在這偌大的場中。微騰的霧氣潤濕了柔軟的衣衫,掩面紗清揚,朦朧了她白皙的面龐。來自天上的無根之水,拭去了每一粒塵埃,牽引著每個人的心,步入華美的殿堂,無須絢爛的服飾,無需艷麗的光芒,卻是一身素潔,便以典雅而雋永的渺小,讓孤傲者窺見世間絕美,從沉默而清新的姿容,讓人流連。樂音即止,舞姿即止。忽的,面紗隨風拂起……
“梓茉?”城絕一驚,卻很快鎮(zhèn)定,她怎么總是可以帶來驚喜。
楚胤神情說不出驚訝還是疑惑。文雨更似有焦慮之意??傊?,在場的所有人都有各自的心思望著場正中央的心言,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突然,她轉(zhuǎn)身向場外跑去。大家這才回過神來,楚胤眼中的一切被文雨盡收眼底。身旁的云德識相的靠過來道:“陛下,是否追回來?”
“還不快去!”云德忙下去布置。楚胤這才知道心言并非心言,他看向城絕,城絕倒是悠然自得的喝著酒。這小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場面再沒有先前的靜寂,大家開始議論紛紛。今晚晚宴上發(fā)生的事大概明日便會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由于這樣一鬧,宴會只能提前結(jié)束了。
夏日的晚上是最最舒服不過的了,可是心言卻帶著慌張無暇顧及這舒服的夜晚。紗衣隨風拂起,在宮中尋找著一個安全的地方。突然被阻住了去路,借著昏暗的月色,心言知道,他是連晨逸,“你參加晚宴,貿(mào)然離開不太好吧?”
“我不過是無名小卒,在那么多貴胄眼中,我根本不值一提。更何況,我可以說,我是為了幫皇上抓你,才出來的。”連晨逸緩緩道。
心言朝著四周看去,除了他們兩人,并無其他人。皇宮大,這才有些盲區(qū),卻能讓心言暫時安全。
“那么,你找我有事嘛?”心言并未能完成連晨逸的托付,氣勢上總是弱弱的。
“你說呢?你在這宮中龜縮了三年,現(xiàn)在卻用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你的野心還真不小??!我果真是小看了你?!边B晨逸隨身的玉佩玲玲作響,更襯著夜晚的寧靜。
“我只覺得駙馬的事情我很遺憾,幫不上什么忙。而今日之事,非我所愿?!毙难月牭竭B晨逸所托時,本也不確定自己可以辦到,并沒有明確答應(yīng)他,這樣,才能讓她的良心,稍微好過些。
“你當日并沒有向我保證什么,罷了!那大概就是他的命。而我的養(yǎng)母也終于如償所愿了,這個結(jié)局真好!”對于駙馬,連晨逸的語氣中并沒有難過,卻只有憐憫。而對于竹錦公主和文青的婚事,他只有嘲諷,“至于你為何這樣出現(xiàn),我也沒興趣知道。今日是真的有事想拜托你,而這件事,只有你做得到?!?p> 心言無語,這個人,三年不見,覺得越來越奇怪了。提及竹錦公主的婚事,心言便想到那個陰謀,為了平衡與制約,子衿無辜枉死。作為皇帝一定要草菅人命嘛?
“你不說話是什么意思?”連晨逸看心言半晌不出聲,卻不知道她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心言只不過為子衿成為皇權(quán)的犧牲品而難過罷了,“我現(xiàn)在還有什么能幫到你?先聲明,我不會去皇上的身邊的。”
聽到這話,連晨逸不屑的笑容更深,他曾看她在公主府堅定的不要做皇帝的女人,進宮之后也并未見過她。還以為她真的是與眾不同的??墒牵裉?,在慶功宴上,那樣的出場,徹底推翻了他的想法。不過他無所謂心言到底想要如何,只道,“我要你想辦法讓霍城絕深深愛上你。”
曾幾何時,在公主府,他曾委托她幫助駙馬而不是讓她想辦法阻止西寧和城絕。只有一個原因,就是那時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個要進宮的女子,而現(xiàn)在,他多知道了什么?
“只有你可以,凌梓末!”連晨逸補上一句。
這個名字一鉆入心言耳中,她不免震驚,“即使我是凌梓末又如何?和他霍少也沒什么關(guān)系。”
“你不承認也無所謂?!边B晨逸語氣忽然緩和,“霍城絕不會給西寧幸福,而只有我,可以!”
“可......”心言剛想說什么,卻聽不遠處的腳步聲。
“你快躲起來!”說著連晨逸就把心言推進路旁的草叢中。
猝不及防,心言生生倒了下來,還好草叢比較松軟。
“那邊有聲音!”云德公公的聲音傳來。連晨逸佯裝從草叢中走出,“云德公公,發(fā)生什么事了嘛?”
原是云德公公帶了兩個公公過來。
“清和殿有個芙蓉軒的舞女偷竊,陛下不想聲張,云德就代勞了?!痹频乱娺B晨逸愁容滿面,以為他是被西寧拒了婚心情不好,才這這里一個人待著,“連公子,也別太傷心,西寧公主年輕氣盛罷了?!?p> “哎,公主自是有她的顧慮,在下不敢怪她?!边B晨逸言語中盡是遺憾,“聽公公這樣講,在下剛剛在這好似看到有什么東西經(jīng)過,也不太確定?!?p> “是嗎?!”云德不禁激動起來,“可否請連公子帶下路?抓住那舞女,陛下重重有賞的?!?p> “好的?!边B晨逸,一摸腰間,“在下玉佩好像掉在草叢里了?!?p> 云德不疑有假,“還請連公子先指個方向。”
“往那邊,公公先去,斷不能讓這樣的小賊跑掉。在下找到玉佩便過去?!?p> “好,好!多謝連公子。我們先走!”云德順著連晨逸的方向,領(lǐng)著兩個公公又走了。
連晨逸見他們走遠,從懷中拿出玉佩掛回腰間,輕聲道:“這次我救你,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心言在草叢中望著連晨逸遠去。
讓城絕愛上自己?有可能嘛?心言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今天發(fā)生了太多事,先是被迫獻舞,又是連晨逸莫名其妙的交換條件。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對她是真心的嘛?想到這里,不覺這個世界對她來說都是冷冰冰的,沒有溫度,沒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