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打倒的媳婦揉倒的面

　　楚老三看她又罵程家，怕她得罪人，勸道：“人家的家事跟你又沒有什么關(guān)系，你也是多余的管這些閑事。你罵人家，回頭人家也罵你，還顯得你沒理?！?p>　　不勸還好，一勸楚老三媳婦更是火冒三丈：“放你娘的屁，西院你那幾個騷婆子以前還罵我呢，現(xiàn)在怎么樣，死絕了吧。罵我的都別想好，都得死絕戶了?！?p>　　干脆開了門到井沿那人群里罵：“老娘就看看，今天誰敢罵我，他程家敢罵我，我就到鄉(xiāng)里告他去，我就問問鄉(xiāng)上的人，是不是他家虐待兒媳婦還有理了?”

　　正罵著呢，何大妞挑了一擔(dān)水送回去，又挑著兩只空水潲回來了。怯生生的勸她：“大娘，家去吧，別罵了?！背先眿D眼淚巴巴的哭了一會，還真就家去了。

　　回到家里，抱著被袱枕頭嗚嗚咽咽的哭。邊哭別嘀嘀咕咕的咒罵沒見過面的何大春兩人：“閨女找著了不認(rèn)，擱人家手里磨搓。一準(zhǔn)是家里又娶了晚老婆子了，喪良心呀，也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p>　　幾十里外的何大春兩人打了幾個噴嚏。

　　楚老三媳婦不停的嘟囔：“怎么就能走了呢？娃還在這怎么就能走了呢？再不來領(lǐng)，等圓房了就來不及了?！睅拙鋼Q翻來覆去嘀咕個不停。

　　她這么些年，一受刺激就瘋瘋癲癲的罵人，家里人和村里人也不敢多勸。因為指不定哪句話就更刺激著她。

　　程家，當(dāng)家的程老摳正在數(shù)落他家老婆子：“跟你都說多少回了，別照著頭臉打就是不聽?！彼麄兪呛未箧っx上丈夫的爺爺和奶奶。

　　老頭話里的意思是說打能打，但是別往臉面上打，別讓人看出來。

　　程婆子嘴硬：“打倒的媳婦揉倒的面，我不打?不打她能跟咱家小碓老實過日子嗎？”

　　凡是收攬童養(yǎng)媳的人家，都有這種想法，自己家娃有材晦（方言，意指有殘缺），收攬的媳婦人才好，怕看不上自己家的娃，過不住再跑了，所以都往死里打，狠命的拾掇。

　　實際呢？許多童養(yǎng)媳婦往往就是因為受不住非人的折磨跟人跑的。

　　程老摳眼睛一立：“讓你別往臉上打，不讓你打了嗎？你打臉上讓人看到，再把咱告了?！?p>　　程婆子聽出來程老摳為什么說這話了。這是聽到了楚老三媳婦嚇唬人的話了。嗤笑他：“切，看把你嚇得，她一個半瘋子，去告咱人家當(dāng)官的能信她的話?沒事，你那心就擱肚子里吧。”

　　程老摳依舊不太放心，說道：“要不，看個日子給他們把房圓了吧！”

　　“我不比你著急啊，可她那身上老也不來事，怎么圓房?”說到這樣的話題，程老摳老臉一紅。

　　程婆子又想起擔(dān)心的事情來，問他：“她都這么大了，身上也沒個動靜，不會是有什么毛病吧？”程老摳徹底呆不住了，丟下一句：“我哪知道這個，你自己看著辦吧?！被馃胍粯幼吡恕?p>　　程婆子自己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頭緒了。

　　她也不想想，何大妞天天干那么多活，還吃不飽睡不足，干黃寡瘦的，能發(fā)育得好才是怪事呢！

　　再說何大妞，直挑了十幾趟才把水缸堪堪裝滿。并不是說程家的水缸有多大。而是程家這老少幾輩子的女人都養(yǎng)了一身懶病。仗著有人挑水，不用自己挑，就可著勁的浪費水。

　　這個時代的人，不管是城市還是鄉(xiāng)村，洗衣服都是端著盆到河邊或井沿邊上去洗。

　　程家的女人們卻不是這樣，就坐在家里等著何大妞給她們挑水來再用。多虧現(xiàn)如今洗衣服沒有洗衣粉。程家窮，也買不起肥皂，都是棒槌槌打一遍以后用清水漂干凈。

　　要是像后世那樣，又是洗衣粉又是洗衣液又是肥皂的，何大妞光擔(dān)水供她們洗衣服，都得把肩膀給擔(dān)廢了。就算是這樣，何大妞的肩膀也壓得腫脹生疼。

　　好容易把一口水缸挑滿，又累又餓頭暈眼花的何大妞，想進鍋屋內(nèi)找點吃的。就只看見一摞摞沒洗的碗盤，鍋里連一口稀湯也沒剩。

　　這種情況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三不五日的就有一兩回。有時候沒犯錯，也不給飯吃?；蛘咭驗楦苫铄e過了飯點，或者因為飯做少了不夠吃，還有因為家里孩子哭鬧沒哄好……，總之五花八門的理由都能不給飯吃。

　　摸摸干癟的肚子。從缸里舀來半瓢水，仔細(xì)的用這半瓢水把鍋碗瓢盆都刷了。尤其是鍋沿上，飯煮開以后翻滾上來沾上的那一圈。

　　半瓢涮鍋水喝下肚，雖然還是餓，好歹能頂些用。何大妞也不敢在鍋屋里多耽擱，匆匆刷了碗，端了一大木盆的衣服往河邊去。

　　家里的衣服，各屋有媳婦的媳婦洗，沒媳婦的都得何大妞洗。再加上上頭兩重公婆的，還有程小碓的。堆尖堆尖一大盆。

　　何大妞也不敢去井沿那洗。因為井沿那挑水的人，加上洗衣服的人，必定人多。她要是耽擱久了，說不定會誤了做午飯。到時候不僅午飯不會給吃，還要再挨打。

　　她無時無刻不在忙碌，時時刻刻都在跟時間賽跑。匆匆忙忙洗了衣服，端起木盆準(zhǔn)備回去。

　　衣服干的時候還好，如今濕了水，一大盆衣服死沉死沉的。早上沒吃飯，也沒有力氣。試了好幾次，也沒有端起來。沒辦法只能在地上一點點往前挪。

　　快到的時候，碰到程小碓在路邊跟一群半大小子一起玩。其中一個小子也是好意，遠(yuǎn)遠(yuǎn)看何大妞端不起盆挪的辛苦，提醒程小碓：“喂，你家大妞過來了。”

　　程小碓卻認(rèn)為何大妞不端著盆走，在地下挪丟了他的臉。

　　何大妞只顧著低頭挪盆子，沒注意程小碓過來，一腳被他踢翻在地。

　　程小碓自己一條腿比另一條腿短一截。踢何大妞的時候力氣用老了，自己也一骨碌栽倒在地上。頓時頭破血流，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大家趕緊圍過去查看他的情況。原來就在跟前的和聞訊趕來的人，一會功夫就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大家鬧哄哄的圍著程小碓，何大妞反倒被擠到人群外。

　　小姑娘只有十二三歲，又因為經(jīng)常挨打罵養(yǎng)成一副怯懦性子。站在那里，滿臉滿眼的驚慌失措，抖得像篩糠一樣。

　　一個身影不著痕跡的慢慢往她靠近，一雙干燥溫暖的手拉住她。何大妞像受到驚嚇一樣看向那人。那人忙沖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吱聲。

　　一聲“大娘”在喉嚨里，沒有叫出聲。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人群中間的程小碓身上，楚老三媳婦拽著她，徑直往村后跑去。

　　村后并沒有大路，只有一條田間土路。這條路只有一個牛車的車身寬，因為之前的大雨洪水坑坑洼洼的。加上現(xiàn)在不是農(nóng)忙時節(jié)，路上一個人影也無。

　　兩人一口氣跑到隔壁村的村外。那里有一個打麥場，打麥場旁邊有一堆麥穰垛。楚老三媳婦在麥穰垛背著路的那個方向挖出來一個洞，把何大妞塞進去。囑咐她：“妞，呆這里別動啊，娘天黑了來接你?！?p>　　何大妞已經(jīng)嚇得有些傻了，并沒有注意到她的自稱是娘，而不是大娘。乖乖的點點頭。這個人是她救命的最后浮木，大妞現(xiàn)在就像落水馬上溺斃之人，就算是聽到了，也會緊緊抓住不會撒開手。

　　楚老三媳婦幫她順了一下頭發(fā)，用麥穰把洞堵上，又從旁邊拿了一捆秫秸稈擋住。之后，像一個幽靈一樣，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到村里。

　　程家，程小碓的頭已經(jīng)包扎上了，人也蘇醒了。一家人正在找罪魁禍?zhǔn)啄亍Ｖ皇谴謇锎逋夥藗€遍，也沒找到一根頭發(fā)。程婆子心疼死了，不是心疼何大妞這個人，而是心疼那些換人的糧食。

　　就好像種了一棵果樹，眼瞅著果子該熟了，卻被別人偷摘了去。坐在地上擼著大腿，哭得撕心裂肺。

　　程家這邊妻哭郎嚎亂紛紛鬧哄哄。跟他家隔著五六戶的楚老三家，卻是詭異一般的平靜。楚老三跟他大兒一起去碼頭上干活了。她家大兒媳跟小閨女正在牽著驢磨面。她們娘今天沒罵人，讓她們歡喜不已。

　　楚老三媳婦往旁邊一蹲，吩咐她家大兒媳婦：“晚飯吃烙餅，多烙點，我今天餓?！彼掖髢合眿D抬頭看看天色，中午飯還沒吃，這就惦記著晚上的了。

　　她平日里也經(jīng)常有奇怪的舉動，大家見怪不怪。

　　剩下的時間，她就在院子里推磨一樣轉(zhuǎn)圈圈。邊轉(zhuǎn)邊嘀咕：“怎么天還不黑，怎么天還不黑……?！?p>　　水洞村這邊，今天一天何小西在家哪里都沒去。就在準(zhǔn)備出行的東西和給小駒服打蟲藥。

　　早晨起來，何小西沒讓小駒吃早飯。何小西要給他服用另一副打蟲藥。這副藥得空腹服。而且服藥后要大量飲水防止脫水。

　　現(xiàn)在，只有這些土辦法打蟲，沒有后世那些高效廣譜的打蟲藥。不僅效果差了許多，安全性還低。

　　今天何小西就要守在家里，守著小駒，防止他服藥以后出現(xiàn)意外情況。

　　何小西他們還要準(zhǔn)備第二天要用的東西，要盡量備地齊全一些。除了錢和糧食，還要烙一些煎餅、炒一些炒面帶著。

　　何大春也沒個穩(wěn)窩的時候，一會跟這個后面，一會跟那個后面。凈跟著幫倒忙。

　　見他跟手跟腳的跟在后面礙事，何小西喊他：“大春哥過來，幫我推磨?！睂嶋H他的年齡比何小東還要大一些，但一直跟著何大毛一起叫何小東哥。

　　以往何小西不待見他們的時候，都是“哎”“喂”的叫他們，名字都沒有喊過，更不要說喊哥了。何大春被喊的一愣。反應(yīng)過來是喊他呢，屁顛顛的過去：“哎，哎，來了，來了。”

　　現(xiàn)如今也就這樣推磨轉(zhuǎn)圈圈的活適合他干。

　　沒了他礙手礙腳，柳氏和馬氏干起活來也順當(dāng)起來。柳氏對他說：“她叔，回頭把衣服換下來，我給你洗洗、補補?！?p>　　何大春看看自己身上跟咸腌菜一樣的衣裳，點點頭。想想他在這邊點頭，柳氏在那邊也看不到，回答道：“噯！”

　　何小東和陸友富則忙著找愿意跟著一起去的人手?，F(xiàn)如今就是這樣，像娶媳婦，吃喜面……等，不管是辦什么事，都要找一幫人，辦出聲勢來。

　　傍晚時分，何大春穿著一身干凈整齊的衣裳去大河岸邊接替何大毛。

　　遠(yuǎn)遠(yuǎn)的他大哥疤瘌眼從對面過來。看到他，忙往一旁的小路上拐走了，不敢跟他走對面。

　　何大春今天心情好，加上也趕時間，就放他一馬沒跟他較勁。

　　疤瘌眼跑開一段路，回頭看看，何大春并沒有追上來。停下來，心里覺得納悶。細(xì)細(xì)一琢磨：今天何大春無論是穿著，還是精神頭都跟往常不一樣，而且往常他跟自己這樣迎頭走到一起，沒道理會放過自己呀?疤瘌眼覺得這里面肯定有事。

　　何大春不追他，他反而覺得骨頭癢，返身回去，順著大春走過去的方向追過去。

　　何大春心里裝著事兒，并沒有發(fā)現(xiàn)被人跟蹤了。

　　順著河風(fēng)，刮過來哼哈二將的對話。疤瘌眼趴在河邊的草叢里，隱隱約約聽到：“明天我去……看家，大妞……薛家集……六里鋪。”

　　兩人的這些對話，聽地草叢里趴著的疤瘌眼冷汗直冒。

　　怕被兩人發(fā)現(xiàn)，疤瘌眼不敢太靠近。雖然距離遠(yuǎn)，但是因為順風(fēng)的關(guān)系，還是聽到一些關(guān)鍵詞。

　　所謂做賊心虛，疤瘌眼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喪良心事，他自己哪里會忘記？一旦大妞回來，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事就會敗露。

　　為今之計，只有去六里鋪村報信，讓他們提前把大妞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