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到了楓橋客店,見過程掌柜的。程掌柜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和善老頭,跟璇璣的父親林明德打交道多年,他記性很好,雖兩年前只見過璇璣一面,卻一下子就認出了璇璣。他熱情得很,一面吩咐伙計好茶好水招待著,一面吩咐賬房將三千兩銀票呈上。
伯玉壘笑嘻嘻地:“程老伯,銀票晚輩不敢收,還是拿給璇璣姑娘吧。”
程掌柜擺宴席給他們接風,說他們不用著急回去,可以多住幾天,已托人給璇璣父母送信去了。官府那邊,林明德在四川遞過狀子,他這就派人過去結案。
為照顧父親的面子,璇璣和玉壘未表明夫妻身份,各住了一間客房,由伙計丫鬟伺候著,這兩天是他倆風餐露宿以來,過得最舒服的日子。
璇璣在此休息兩天執(zhí)意要走,她想念母親。
程掌柜安排了兩個仆人送他們,這倆人都四十多歲,辦事牢靠。兩個多月后,順利到達藥苑。
林明德夫婦早就得到了消息,盼星星盼月亮一樣地盼著女兒歸來。
璇璣一到家,母女抱頭痛哭,訴說別后之事。她又將自己和玉壘的事情告知母親。此時璇璣已有孕在身三個多月,肚子卻大的像五個月的,藏也藏不住。
父母默許了這件婚事,只是不愿意鄰里鄉(xiāng)親知道璇璣懷孕的事情。
林明德安排人隨伯玉壘回家,收拾出一套院落做婚房,盡快辦隆重的結婚儀式。
因儀式隆重,繁瑣復雜,還沒進行到一半,璇璣就累得不行了。
哥哥玉衡靈機一動,找伺候璇璣的丫鬟穿了新娘的衣服,蒙著蓋頭進行后頭的儀式。
伯玉壘抽空不忘開玩笑:“你個男北斗真是主意多!”
玉壘說,玉衡,璇璣都是北斗星的意思,分別叫他倆男北斗,女北斗。
婚后的伯玉壘夫婦相處融洽,偶有吵架,都被伯玉壘的幽默頑皮化解。
兩個從璇璣娘家跟來的丫鬟翠香、暗紅常伴璇璣左右,知冷知熱。做飯的甜媽和兩個小廝,自伯玉壘去四川后就跟著伯玉堂家做工,現(xiàn)在都回來了。
伯玉壘家一改往日的冷清。他喜歡吃豆腐腦,恰巧小磨盤的上扇壞了,璇璣命人將從峨眉山背回的條石,拿給匠人加工打磨,等玉壘發(fā)現(xiàn),新磨盤就是峨眉山的條石時,不禁責怪璇璣,說千辛萬苦背回來,就是給她做紀念的,磨盤扇哪里找不到,何必浪費好好一塊石頭。
璇璣噗嗤笑了:“石頭而已,又不是玉。瞧你急的丑樣兒,氣死木匠的主兒?!?p> 伯玉堂見弟弟成了家,將釀酒秘方拿給弟弟保管,說自己馬馬虎虎,說不定哪天就弄丟了。
這秘方向來是傳男不傳女,家里的姑娘媳婦兒們看都不能看。玉壘瘋瘋癲癲,從哥哥手里接過秘方后,當晚在房里,就把秘方給璇璣看了。
璇璣本對這些毫無興趣,因聽說是伯家的祖?zhèn)髅胤剑蛦栐趺粗挥幸槐尽?p> 玉壘偏著腦袋楞了一楞,說:“都說我伯玉壘傻,你比我還傻?!?p> “怎見得呢?”
“不傻能嫁給我?”
“快說正經(jīng)的?!?p> “祖?zhèn)髅胤揭呛芏啾?,就可以到處流傳了,到處流傳,人人都曉得,何稱秘方呢?”玉壘扶著璇璣的肩膀說。
“秘方若都是孤本,太易失傳。不要很多,我只再抄一本,到時分別異地保管?!辫^脈脈含情看著玉壘。
“不要抄,我要你好好休息。這本秘方,我不能拓展內(nèi)容,以后,你直接給我們兒子就好了。”
璇璣沒聽伯玉壘的話,有空就把丫鬟屏退,獨自一人,在房中抄寫,末了,她在副本里,悄悄加進了一條五加皮酒的釀制方法,并備注了此法來歷。璇璣直到生產(chǎn)前,才將秘方抄寫完畢。她將秘方副本,悄悄縫到包孩子衣服的包袱里,所有這一切,誰都不知道,包括伯玉壘,她臨死之前也沒來得及跟伯玉壘說。
懷孕七個多月時,璇璣的肚子大得出奇,像馬上要生的樣子。
玉壘悄悄跟璇璣說:“你懷的可能是一對兒子?!?p> “你會算還是怎地?”璇璣詫異。
“還記得在峨眉山上,我跟你說,女子不要吃雙生果不?”玉壘眉毛上挑。
“記得。難道說,女子服了雙生果,就會懷雙生子?”璇璣半信半疑。
“古書上是這樣說的,所以,我一直不想要孩子,你要小心才是?!庇駢鞠矐n參半。
又過了一個月,璇璣的娘李太太思念女兒,派人抬了轎子來接她。
伯玉壘不愿意讓璇璣回娘家,怕她隨時要生產(chǎn),無奈璇璣不聽,說月份還不夠,玉壘只得騎了馬,一路同去。
李太太讓廚房準備了璇璣愛吃的燒餅、煎餅、扒糕,還有各種點心。
只見李太太穿一身秋香緞繡燈籠景紋便服長袍,頭戴黑絨綴寶石腦箍,發(fā)髻斜插一枝銀鍍金嵌寶九子玩花簪,笑意盈盈。
璇璣穿一件寬松的天青緞刺繡蝶戲牡丹紋氅衣,梳如意頭,頭上斜插蝴蝶鬧春金釵,腕上戴金嵌珊瑚珠翠鐲,手上戴翠嵌珠戒指,腰上懸一塊翠雕玉環(huán)佩。她膚白唇紅,眼似柳波,滿面笑容,看起雍容華貴,又清新襲人。
母女相見,格外激動,恨不得把平生的話都在一個晚上說完。母親催了璇璣好幾遍早點睡覺,說明日再談。
林明德不喜歡這個女婿伯玉壘,他認為女婿就是被慣壞的浪蕩公子,不學無術,游手好閑,坐吃山空,就算家里留下金山銀山,不懂得經(jīng)營,那山不能變高變大,就只能到處是洞,早晚一天坍塌。
伯玉壘知道老丈人不喜歡自己,就盡量躲著。其實,他也不喜歡老丈人,他覺得老丈人一心求財,生活里除了掙錢,再沒第二件有意義的事情。
好在大舅子玉衡并不多厭惡他,伯玉壘跑到玉衡的書房,嘟嘟囔囔背什么“我問海山何時老,清風問我何時閑,不是閑人閑不得,能閑必非等閑人?!绷置鞯侣牭剿尺@些,鼻子都氣歪了。
第二天一早,璇璣就發(fā)作了,她肚子隱隱地痛。
伯玉壘要去請穩(wěn)婆,玉衡卻讓玉壘趕緊帶著璇璣回去,玉衡的媳婦孫少奶奶也說,在娘家生產(chǎn)不吉利,娘家要破財?shù)摹?p> 玉壘氣得握緊了拳頭。
璇璣的娘看著女兒有一會兒沒一會兒地痛,倒是有心讓女兒在這里生產(chǎn),但是林明德卻堅決讓女兒回婆家。
玉衡找了馬車來,璇璣躺進馬車里。
李太太焦心地看著女兒離去,沒想到,這是跟女兒的最后一面。
玉壘來不及跟丈人、大舅子爭辯,一抬腳跳上馬車,扶著璇璣,吩咐車把式快點趕路。
路上,璇璣疼痛加劇,她扶著車幫,呻吟起來,頭上的金釵都掉落了。
玉壘急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到半路看到一家客店,玉壘想把璇璣抱進去生產(chǎn),被店家拒絕。玉壘氣憤憤抱著璇璣返回車上,他嫌慢,親自駕車,把車把式喝斥到一邊。
好在兩家離得不太遠,一個多時辰,回到玉壘家里。
穩(wěn)婆請到了,嫂子秦金鶯也來了。但可憐的璇璣難產(chǎn)了,直到下午孩子還沒生下來,穩(wěn)婆攤著兩手出來,對玉壘表示,她愛莫能助,另請高明吧,說完就走。
秦金鶯讓玉壘趕緊去縣里請醫(yī)生,她覺得不妙。
玉壘騎上馬,心亂如麻,不知道怎么到的縣上醫(yī)生家,醫(yī)生姓韓,遠近聞名。
一進門,玉壘看到韓醫(yī)生,拽著醫(yī)生的袖子就走,口里喊著:“先生救命!三條人命!”
韓醫(y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精瘦小老頭,哎哎喊著,你得告訴我啥病,我好帶藥啊。
伯玉壘才說是太太難產(chǎn),應該是雙生子。
韓醫(yī)生奮力掙脫,說他是男的,從來都不接生。
伯玉壘急不可耐,不由分說,掐住醫(yī)生咽喉,說如果醫(yī)生不去,就先結果他的性命,然后他們一家四口再到黃泉路上陪他。
韓醫(yī)生嚇得面如土色,勉強說:“行了半輩子醫(yī),沒見過你這么彪悍的。算了,破例一回吧。如有什么差池別怪罪?!?p> “能來就不怪罪”,伯玉壘把醫(yī)生的藥箱背在身上,一手扶醫(yī)生上了馬,倆人一前一后同騎一匹馬,飛奔回家。
伯玉壘一進門,就看到璇璣已有氣無力,她虛弱地半閉著眼睛躺在床上,金鶯在旁邊守著,做飯的甜媽往地上盆里倒熱水,翠香不住地給璇璣擦汗。
“醫(yī)生來了,璇璣,咱們的孩子有救了,你再忍一忍?!?p> 醫(yī)生翻開璇璣的眼皮看了看,又匆匆號了號脈,嘆口氣,從藥箱拿出一味藥,讓丫鬟趕快拿開水泡了喂給產(chǎn)婦。
璇璣喝了一點。
醫(yī)生讓金鶯幫忙,指導璇璣用力,呀,一聲響亮的啼哭,嬰兒的啼哭!
醫(yī)生剪斷臍帶,甜媽抱起孩子,說:“恭喜奶奶,是個小公子!”
伯玉壘沖進房間。
璇璣激動地眼淚流出來了,緊接著她又感到一陣腹痛。
韓醫(yī)生說:“別急,還有一個!”
璇璣已筋疲力盡,她閉著眼睛,想積攢微弱的力量。
“奶奶,趕緊用力,等久了,對孩子不好。閉住氣,使勁兒!生下來就好了!”韓醫(yī)生催促。
璇璣用盡生平力氣,又聽到一聲嬰兒啼哭。
剛剛出去的伯玉壘又沖進來了,他顧不上看孩子,他知道孩子是活下來了,他要趕緊去看璇璣。
璇璣閉著眼睛,微笑。
伯玉壘臉上掛著淚水。
“還是個小公子,這個腳上我綁了根紅繩,綁紅繩的是弟弟,要分清?!碧饗尯眯牡卣f。
暗紅接過包好的孩子。
伯玉壘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他這才覺得,之前的擔心是多余的。
韓醫(yī)生在收拾藥箱,金鶯帶著丫鬟在旁邊照看孩子,甜媽端上來水和吃的,一切看起來都那么平靜,美好。
“奶奶流了好多血,床都濕了一大片!”暗紅突然驚恐地尖著嗓子喊。
剛跨出門檻的韓醫(yī)生又轉身回來。
甜媽放下吃的,幫忙把止血藥灌進璇璣嘴里,她的牙關已經(jīng)咬緊了,要用筷子撬開。
血怎么也止不住,血帕子扔了一塊又一塊,璇璣開始昏迷了。
伯玉壘派人快馬加鞭去請林玉衡。
璇璣迷迷糊糊喊著玉壘玉壘。
玉壘湊到她耳邊,她說想看看孩子。
翠香、暗紅把兩個孩子抱到璇璣身邊。
璇璣眼皮抬了抬,胳膊動了動。
玉壘趕緊把她的手放到孩子臉上,兩個孩子閉著眼睛睡,突然他們感到什么一樣,同時哇哇大哭起來。
璇璣眼角流淚了,她輕輕地說:“照顧好孩子?!本烷]上了眼睛,再沒有睜開。
佩韋佩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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