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玉壘又說，現(xiàn)在有了一等一的師傅給咱們建了酒池子，又有伯家的秘方，只要大家掌握了制曲和釀酒技術以及泡酒方法，相信不久的將來，聚福堂可以穩(wěn)坐漢南縣白酒行的第一把交椅。
一桌人直喝到深夜，衣家父子才送伯家父子出門。
走到院里，衣傳廣因為醉意，總覺得路是彎曲的，一腳高一腳低，一會兒左一會右，伯玉壘哈哈笑他，說他走路都走不對了，衣傳廣不肯承認，一定說伯玉壘走的不對。
惹得立身世琦他們都哈哈大笑。
送走伯家父子，衣傳廣到得房中倒頭就睡，第二天一早醒來，推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封信，打開一看，是伯玉壘留的。
伯玉壘說，他該完成的責任業(yè)已完成。要出外云游了，不用找，合適的時機他會回來的，至于什么時候，他也不知道。
立身也收到了伯玉壘的信，信上說，他是立身的父親，也是立身的師傅，現(xiàn)在就將伯家釀酒秘方交給立身保管，秘方就在立身臥室窗戶根里頭。肩上的責任同時也移給立身。自己要各處云游去了，放下心中所有執(zhí)著，四海為家，增長見識，磨煉心性，領悟世間萬事萬物的奧妙所在，尋求真正的自我。
他同樣告訴立身，不要找自己，合適的時機會回來的。
立身趕緊跑到臥室的窗戶根去看，果然有一個紅綢子包袱，打開看，正是那本秘方，立身眼含淚水，將秘方緊緊捏在手里。
衣傳廣又騰出四合院的兩間，一間給艾舉人做臥房，一間教孩子們學習。一時聚仁、繼仁、知仁、梨花還有立身家的伯雍和雪梅都來讀書。
第二年開始，聚福堂對外賣酒了，可是，因為沒有名氣，別人也不知底細，前來酤酒的人并不多，至少沒有想象中的好。
世琦幾個急得嘴上起了泡。
每天衣傳廣和立身、世琦、世珍四個人一起，跑到聚福堂槽坊的臨吉慶街店面外，朝沿路行人喊著：“原漿白酒，清香綿甜；五加皮酒，舒筋活血。十文錢一斤，客官要酤酒嗎？請進請進……”
四個人賣力地扯著嗓子喊，一天下來，打酒的也沒幾個。
到了晚上，衣傳廣去休息了，這三個年輕人還不肯睡，一起琢磨想辦法。世琦端著銅煙袋說：“這么下去不是事兒，每天可著勁兒喊，喊來的都是散客，你打一斤，我打五兩，頂多的，買一壇子，一共也賣不了多少，還不夠伙計們的工錢?！?p> 世珍也說：“是啊，快想辦法，家底兒快花光了。咱前幾年賺的銀子，快花完了。散客得有，大客商也得有。關鍵得有名氣，名氣怎么出？咱又沒參加過漢南的賽酒會。你看人家漢南第一的福貴成槽坊，每天客人主動找上門，大客商排著隊，人家寧可等，也不會到咱這里來?！?p> 立身捏著手里的斗彩梅雀小酒盅，喝了一口酒，說：“咱們三個走出去，不能老守著這個攤子。這樣，明天，一人推一個小木輪車，推上酒，三個人最多最熱鬧的地方賣酒去。沒有客流量，哪有生意？”
“對，咱得主動出擊，不能被動等客。人最多的三個地方，那就是后橋街，關帝廟，還有老磯石碼頭。”世琦端著煙袋抽了一口煙。
“好，就這么著，明天我往小木輪車上各貼一張紅紙，寫上‘聚福堂’三個大字，爹爹守著店面，咱們三個出去賣酒，一人兩小甕，不賣完不回來?！笔勒涞贡畴p手，摸著辮稍，在屋里邊走邊說。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月亮還掛在天邊，立身、世琦和世珍就準備好了，一個人推一輛小木輪車，推著酒，帶著舀子，分別往后橋街，關帝廟和老磯石碼頭賣酒去了。
牧童跟著世琦，一邊賣一邊吆喝。不一會兒，就圍攏了一群人來，這些人本來是要往隆德利以及錢生益去打散酒的。牧童一看這些人提著瓷罐，是打酒的樣子，趕緊吆喝：“酤酒啊，酤酒。好酒，一斤只要十文大錢。”
人們一聽，一斤只要十文大錢，比其他地便宜不少，趕緊圍過來，聞著很香，有個老者湊過來說：“你們是外地人吧？以前從來沒見過呢？”
世琦說：“我們是直隸省人，這酒帶有山西汾酒的香味，高粱釀的，勁兒大，不能多喝，倒是舒筋通絡，養(yǎng)氣補神，不貴，試試看呢?！?p> 大家一聽，這個說打一斤，那個打五兩。
漸漸地，三個人每天推出去的酒都能賣完，他們試著每人推三小甕，再也賣不完了。
到了晚上，立身世琦和世珍三個人又一起坐在聚福堂的掌柜房里商量，立身說，關鍵得有大戶，每天每人賣兩甕就是極限了，可是，咱也只是薄利，賣得比別人便宜。
世琦說，要有穩(wěn)定大戶來買酒，一靠質量，二靠交情。別的槽坊的穩(wěn)定大戶，很多都是有多年交情的，不好拉過來，現(xiàn)在拉過來的都是散客。這樣，我們三個人，明天開始，只留兩個人出去推著木輪車賣酒，剩下一個人，帶著伙計和禮物，去拜訪各個大戶，咱們確定幾個大戶名單。
幾個人一起擬了個名單，包括后橋街的臨江樓、妙手春藥鋪，關帝廟附近的淮揚菜酒樓，紙傘夏侯傘家，綢布莊等等。
第二天，世琦和立身跟往常一樣推著小木輪車出去賣酒，世珍帶著牧童和一個伙計，抬著禮物去拜訪后橋街的臨江樓和妙手春藥鋪。結果人家都不肯收禮，臨江樓說，平時都是買的興恒昌家的酒，口頭協(xié)議，不好更改進酒的槽坊。世珍一聽，是同鄉(xiāng)劉會長家的客戶，道聲失禮了，我們不知道這是劉會長家的地盤，請求千萬不要跟劉會長提起。臨江樓老板笑笑說，沒有事，劉會長沒有這么小氣，不會跟他說，就算他知道了，也沒事。
世珍去妙手春之前，就謹慎了，先俏俏打聽好了，藥鋪泡的藥酒，都是從哪里買的，打聽清楚世隆德利家后，就又去找藥鋪的掌柜，也被掌柜的給拒絕了，掌柜的說，他去問了馬東家，東家說，近幾年不會換別家的白酒，還是買隆德利的放心。
世珍碰了兩鼻子灰，垂頭喪氣回到聚福堂，衣傳廣正在店面里賣酒，看到世珍的樣子和牧童抬著的禮物，就知道沒戲。
到晚上，世珍一見到世琦和立身就說，還是讓我推著木輪車去賣酒吧，這搶客戶的買賣，真不是人做的。
聽世珍講述了經(jīng)過之后，世琦端著銅煙袋，咕嚕咕嚕皺著眉頭吸了半天煙。立身捏著斗彩梅雀小酒盅也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世琦說：“說服別人的最好手段，就是事實。而我們的事實是，酒質很好，清醇爽凈，靠質量服人。這些天以來，很多散客都知道我們的酒好。我們就從酒的品質入手。這樣，明天派幾個外院制曲的伙計，要別人認不出來的，到漢南有名的槽坊去，各種酒買一點來?；貋碇?，咱自己先喝喝看，是不是我們的酒確實好喝。若果然是，咱就叫上幾個大戶來咱們家，開個免費喝酒會。只要能背出一句含酒的詩詞歌賦，就可以免費喝酒，喝完各種酒，請他選一種，看看那個好喝，他覺得好喝的，就讓他看看碗底，寫的是哪家的酒，再讓他瞧瞧，他覺得味道不好的酒，是哪家的酒。”
立身和世珍聽了，都拍手稱快。
當時在漢南縣排名第一的福貴成槽坊，第二的興恒昌槽坊，第三的隆德利槽坊，以及比較有名的錢生益槽坊，伙計們都去了，酒也買回來了。
立身他們幾個挨家品嘗過之后，一致認為，福貴成槽坊的酒是真好，大曲酒，醬香柔綿，還帶有甜味，又純凈，沒得說，很難超越；興恒昌家的醬香細膩，屬于小曲酒。隆德利家的主要特點就是香，用大曲和小曲糖化發(fā)酵，還配有草藥，也別具一格。聚福堂的酒還是可以與后兩者媲美的，至于錢生益家，主要是配制酒，超越錢生益不成問題。
各家的酒都嘗過一遍后，立身他們就很自信了。第二天，世琦親自出馬，去邀請了臨江樓的東家董慶春，妙手春的東家馬千里和他的兒子馬伏櫪，還有夏侯傘的少東家夏侯鷗鷺以及其他綢布莊東家、米行老板等等十來個人，邀請參加品酒會，熱鬧一下，不求購買，只求歡樂。
會上，世琦說明規(guī)則，將從各槽坊買的未拆封壇酒擺上，倒入貼有標簽的酒盅內，再請手腳極快的伙計將順序打亂，背一句帶有“酒”字的詩詞歌賦之后，即可將各盅酒喝一遍，選一個最喜歡的味道。
眾人拍手稱快，立身先來，他直接背誦了一首李白的詩：“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圣，復道濁如賢。賢圣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北惩辏瑢[在黃楊木條桌上酒，逐個喝了一盅，他知道自家酒的味道，選了一盅自認為最好喝的，將酒盅底朝上，給眾人看，是聚福堂的，他哈哈笑著說：見笑了，見笑了。
夏侯鷗鷺看著過癮，也背了一句蘇軾的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背完挨個喝了一遍，選了一個他喜歡的口味，翻開酒盅底一看，還是聚福堂的。
馬千里背了一句“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喝了一遍，選了一個喜歡的，掀開酒盅底一看，是福貴成的。
眾人都體驗了一遍，總之，聚福堂的酒雖比不上福貴堂槽坊的，但絕對可以與興恒昌和隆德利媲美。大家又說說笑笑一會兒，吃了些點心，就各自回家了。
自此以后，聚福堂的名聲就在漢南縣傳開了，不少大戶前來訂酒批發(fā)，聚福堂做得順風順水，酒槽坊外每天門庭若市，來批發(fā)零買原漿白酒、五加皮酒的商販在酒槽坊門口排起長龍。
一時聚福堂在漢南縣聲名鵲起，衣伯兩家家財源廣進。
到年底分紅，立身堅持按人頭分，衣家堅持不肯，一定兩家各一半，雙方又是爭持不下，到最后，衣家贏了。
立身的兩個孩子白天都會分別由小廝和丫鬟陪著，到衣宅學堂學習，有空的時候，立身經(jīng)常帶著兩個孩子到酒槽坊，他身上的不世俗，或多或少的浪蕩不羈，有點像他的父親，他把女兒雪梅，像男孩子一樣養(yǎng)育。
因為年齡相仿，不上課的時候，雪梅經(jīng)常跟著哥哥伯雍，還有衣家的聚仁一起學習玩耍。有時候，他們斗字，看誰寫得好，有時候斗詩，寫完給衣傳廣去評比，每張紙上只寫詩，不留名字，由一人統(tǒng)一謄抄之后，拿給衣傳廣，寫得最好的，衣傳廣會送一本書或者是其他好物件兒。有時候，他們對對聯(lián)，開玩笑，比如有一次聚仁出了個上聯(lián)：“雪落紅梅梅更紅?！毖┟凡潘济艚荩R上對：“人貴聚仁仁常聚”。伯雍哈哈大笑說，音律不對。雪梅氣得臉紅，說，那你用聚仁的名字對一個出來，伯雍馬上表示，對不出，還是認輸。伯雍在詩、經(jīng)方面，比不過其他幾個孩子，當然比梨花要強點，因為梨花小。伯雍的強項是武功，他立下志向，以后要考武狀元。聚仁則說，他要考文狀元。
繼仁是世琦的二兒子，比較調皮，他的志向就是以后做個好商人，所以，對學習不是很上心。衣傳廣要求所有上學的孩子，每天必須抄寫經(jīng)典文章，寫一張工工整整的毛筆字，楷書的。繼仁總是偷懶，衣傳廣批評他，說，你爹他們小時候，我也是這樣要求的，我小時候，你的曾祖父也是這樣要求我的。
繼仁不解，說，我長大以后，不想去考狀元，把字寫得那么好有什么用？
衣傳廣扶扶帽子，很嚴肅地說：“寫字是表面上的東西，我不吝惜筆墨紙硯讓你寫，自有我的道理，一，寫字能磨煉你的心性，讓你有耐心；二，寫字的時候，也是一種對經(jīng)典文章的背誦和記憶，有助于加深理解；三，每天堅持，讓你自律。”
自此以后，每個孩子都堅持寫字，不肯中斷。立身長大以后的性格，跟他的父親祖父非常不同，不那么自由散漫，可以說，跟他練字有很大關系。
伯立身是個追求自由自在的人。他還有個與眾不同的癖好，他比父親更有文化，喜歡吟詩詠月。除非極特殊時候，他要慢慢地品酒，每天就喝三杯，上午下午晚上各一杯，一只小酒盅不離手，還自始至終只認準一個酒盅，一只半寸見方半寸高矮小巧玲瓏的斗彩梅雀酒盅，一支梅花圖案旁邊刻著倆字“醉梅”。酒盅本身不值錢，但用得久了，在伯立身心中已無法被替代，他經(jīng)常用手捏的地方，油光锃亮，比別的地方略洼，他每次必定用三根手指捏在固定的地方，所謂手感就是這樣來的。一到秋天，他要回直隸省賞月，過段時間回漢南；到了三九，他又回直隸省賞雪賞梅；一入春，又回漢南賞花。所以，立身是不肯做東家，也不肯做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