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種稻
魏翊看著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正在耍性子的小女孩。
“我不阻止,你又能干得了什么?亮明身份?就算你嫡母饒得了你,你覺得憑你的身份,你爭得過韓國公府?”
秦陌啞口無言。她心中瞬間滾過千般念頭,可是最后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具有可行性。
來到這個世界后,這是第一次,她開始憎恨自己這個卑賤的身份。她恨得雙眼通紅,死死地盯著曲水離開的方向,魔怔了一般。
魏翊抬眉看她一眼,淡淡道:“這事交給我吧?!?p> 秦陌極緩慢地轉過頭來,像是根本就沒聽明白他的話一般,木然道:“你說什么?”
她的聲音里帶著柔軟的哭腔,不知道為什么,魏翊忽然覺得心頭一跳。
“你說什么?”她又問了一遍。
“我說,人我替你要回來?!?p> 秦陌怔怔地看著他:“為什么?”
他們總共也就見過三面。
雪夜初見時他一身戎裝,眼神銳利,仿佛山野間最機警的狼。
鳴玉樓里他眉間染醉,衣帶半解,就像這炎京里最常見的紈绔。
而此刻,他輕袍緩帶,負手而立,淡淡道,人我替你要回來。
魏翊卻笑了:“你就當,我日行一善吧!”
魏翊領著秦陌上了一輛停在魏府大門外不遠處的馬車。
馬車駐停的地方在一棵柳樹下,車內十分寬敞,魏翊慢慢地倒了一杯茶,不急不慢地啜著。
他不說話,秦陌也不問,兩人就這么靜靜地對坐著。
九月的風褪去了夏日的燥熱,帶著一種暖洋洋的觸感,柳樹下不時傳來“啾啾啾”的鳥叫聲,恍惚間竟然有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溫柔錯覺。
“這梨霧白真是好茶,怪不得炎都人人都以飲此茶為榮,甚至還因為買不到而大打出手?!?p> 魏翊慢悠悠地說著,給秦陌也倒了一杯。
秦陌倒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她雙手接過魏翊的茶,心中不禁有點怔愣。
秦陌心中斟酌一番,這才道:“大人要是喜歡,等我回了松安,保管您以后日日都能喝到這茶。”
她說得真情實意。
魏翊卻笑了。
秦陌雖然第一次聽到有人為了這茶大打出手,但現(xiàn)在梨霧白什么價,她心中卻也有數(shù)。但魏翊卻仿佛絲毫不奇怪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慢慢轉動手中的茶杯,道:“你倒真把松安當家了,怎么,打算在那里過一輩子了?”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秦陌無心再關注茶的事,連忙掀起轎簾的一角,只見建平侯夫人正和韓國公府的女眷出門,曲水遠遠地跟在最后,似乎是怕她跑了,一左一右兩個丫鬟死死地將她夾在了中間。
就在秦陌看著窗外的時候,身后驀然響起了一陣風,秦陌回頭,卻只看到了魏翊月白色的長袍一角在馬車門簾處一閃。
再看,他已經(jīng)走到了那群女眷的面前。
眾人分尊卑長幼見過禮。
魏翊忽然指著人群最后面的曲水,對韓國公夫人說道:“家母身體一直不太好,玄恩法師說,需要一個陰月陰日陰時陰刻出生,且兩耳垂皆有痣之人替她帶發(fā)修行方可化解此難。小侄我苦尋多日不得,今天見這婢女雙耳有痣,特意去打聽了一下,才知正好是我要找尋之人,希望夫人不吝相賜,來日必當?shù)情T重謝!”
韓國公夫人本來就不是非曲水不可,要她走只是怕她繼續(xù)狐媚歐陽桓,耽誤了自己女兒的幸福,如今見一向對人不冷不熱的年輕魏國公能放下身段如此低聲下氣地跟她討要,哪里還有不給之理。
一直到魏翊走遠了,韓國公夫人依舊嘴角帶笑地張望著。
“娘,建平侯夫人都走了,你還在看什么呀?”杜凌薇拉著她的袖子不滿地嘟囔著。
“你說早知道這魏國公如此平易有禮,我們把你許配給他該有多好!”
“娘,你說什么??!魏翊再好,跟我有什么關系!我這輩子非歐陽桓不嫁!”
“傻氣!”韓國公夫人捏起一根手指恨鐵不成鋼地點了一下杜凌薇的額頭。
曲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了馬車,一看到秦陌,滿臉的不敢置信,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忽然滾滾而下。
她抱著秦陌嚎啕大哭起來。
“小姐,剛才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曲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顯然受了不小的驚嚇。
秦陌撫著她的后背給她順氣,聞言柔聲說道:“怎么會呢,我們曲水這般機靈聽話,我怎么舍得不要你!”一面不由得也跟著紅了眼眶。
魏翊一直把她們送到了炎都城外。
塵埃滾滾的官道上,秦陌對著魏翊深深一拜:“大人不計較我之前三番五次地冒犯,不計前嫌相助,秦陌銘感于心,今后必當結草銜環(huán)相報!”
魏翊深深看了她一眼:“結草銜環(huán)倒不必,你今后只要時刻記得自己是大炎子民就行。你父親再不稱職,此刻卻為了家國正廝殺于戰(zhàn)場,望你好自為之!”
已是日暮時分,夕陽將炎都城外廣袤的平原罩上了一層煙緋色的輕紗,官道上行人逐漸稀少。
魏翊說著轉身就要離開,秦陌擰眉看著他。
他這番話是在點她什么呢?讓她對秦煜不要再心懷怨恨?可是她現(xiàn)在活得很自在,只要秦府的人不要像這次一樣主動來找茬,她平時幾乎都快要想不起來這些人了。
“等一下!”秦陌忽然開口。
魏翊轉過頭來,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我平生最不喜歡欠別人的,大人這次幫了我,需要我怎樣報答你?”
魏翊挑了挑眉:“那你打算怎樣報答我呢?”
“我可以給你金葉,一千一萬,你想要多少?”
話一出口,秦陌就后悔了。魏翊什么人,三代國公,位極人臣,自己那三瓜倆棗能入得了他的眼?
果不其然,對面的魏翊勾了勾唇角,頗為譏諷地笑了。
秦陌的臉刷得一下紅了,眼見他抬腿就要上車,忽然福至心靈。
“大人是不是在為軍餉之事煩心?”
魏翊猛得扭過頭來看她,目光銳利地仿佛要將她鑿穿一般。
自尊心卻仿佛在秦陌的心中點了一把火,讓她能挺直了腰桿迎著他的目光無畏道:“我有辦法可以在半年之內為大人籌足未來三年的軍餉?!?p> “哦?未來三年糧餉?”
魏翊看向她的目光中帶著濃濃的審視意味。
大炎和狄戎這場戰(zhàn)爭本來已經(jīng)打得對方彈盡糧絕,眼看勝利在望,卻不知為何對方突然一夜之間又兵強馬壯起來,若不是他派去月那的探子傳來情報,讓他知道是月那在背后搗鬼,魏翊幾乎就要相信這是狄戎在故意示弱好叫他們輕敵。
這場仗本來十拿九穩(wěn),因為月那的攪局,突然僵持了下來。
這兩年,大炎靠著往年的強盛,糧餉尚且沒有問題,可是再這么打下去可就說不定了。所以他此次回京主要就是和戶部商量軍餉一事。戶部給他最大的保證也不過是再籌半年的糧食,也就是說,他必須要在半年之內結束這場戰(zhàn)爭,否則就會動搖國本。
只聽秦陌嗓音清脆地答道:“是!”
魏翊收回思緒:“怎么籌?”
“糧食長在地里,自然是種出來?!?p> “種出來?”魏翊靜靜地看著她,“稻子一年只能收獲一次,就算把大炎每年收獲的所有糧食都拿來做軍餉,也才勉強夠吃三年??墒前鸭Z食都收走了,那些老百姓怎么辦?大家都不用吃飯了?”
秦陌道:“如果稻子一年可以收獲三次呢?”
收獲三次?
魏翊的眼中忽然迸發(fā)出了異樣的光芒,有質疑,有詫異,更多的則是濃烈的興趣。
大炎氣候溫和,除了松安地界和其他少數(shù)區(qū)域,大部分地方都是以平原為主,適合種植谷物,百姓安居樂業(yè),所以大炎才能一直以中土正統(tǒng)自居。
魏翊不懂農(nóng)事,可是自古以來,大家都用同一種方式種著同一種稻谷,如果能換個品種,換個方式呢?
誰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呢?
魏翊再次打量著秦陌,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一直小瞧了她。且不管能不能種出來,這種顛覆般的想法就已經(jīng)十分難得。
如果真得可以種出來,有了這些糧餉,還愁什么仗打不贏!
“你有什么辦法?”
“我之前培育了一個新品種,大人如果愿意相信我,過完這個冬天,大人敢不敢讓全大炎的百姓都種上我的這種稻谷?”
魏翊自然不敢。萬一出了岔子,他千刀萬剮不要緊,那么多百姓怎么辦!
秦陌當然也料定了他不敢所以才這樣說,如果真得讓全大炎的百姓都去種,她哪來那么多種子!
秦陌十分可惜地說:“如果不能讓全大炎的百姓都種我的稻谷,那就讓松安的百姓來種吧!我知道大人擔心什么,松安多山地,百姓反正也不靠種谷物為生,而且那里窮山惡水,他們一年之中有半年都在餓肚子,大人放心,他們會高高興興種我的稻谷的。只是,如此一來,我只能先給大人半年的軍餉了?!?p> 魏翊看著她:“既然松安多山地,你的稻谷又種在哪里?”
秦陌揚眉一笑:“山人自有妙計,大人你就看好吧!”
陽光下她的笑容仿若一顆耀眼的鉆石,魏翊竟然覺得有點移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