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夕正準備見禮,就聽桿子頭和藹地說道,“吳姑娘請坐?!?p> 他伸手指向屋前的兩只長條凳子,而后讓麻桿兒扶著自己坐在其中一條凳子上。
還夕頓了片刻,仍舊先行了禮,才在另一條凳子上落座,又招一直站著的麻桿兒在自己的身旁落座。
“老朽聽麻桿兒說,姑娘這些日子發(fā)給了他們不少銅錢?!睏U子頭臉上始終掛著溫暖的笑容,聲音和緩,是那般的可親,“老朽替他們謝謝姑娘了?!?p> “您不必客氣?!边€夕只覺得自己是在和一位年邁、卻有閱歷、有內涵的長者對話,凡語出,都必經千般思量,又怕不妥又怕冒犯,“我有一些無法獨力完成的事情,就交給他們去做,他們拿工錢也是應該的。不當一個謝字?!?p> 桿子頭的笑容更深了。
他能感覺出來,眼前的這個姑娘,也許有故事、有想法,但內心深處依然是單純的善良,僅此而已。
他放下了心中的戒備與種種猜忌。
“姑娘怎么會來城南的這條巷子?”
桿子頭直言相問,還夕也是直言相告,“我有一個打算,但還需要和桿子頭、和孩子們先商量商量。如果我買下這些茅屋……”
誰知,麻桿兒聽了這話就火了,幾乎是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不行!這是我長大的地方!你買下這里,我們住到哪里去!”
還夕被麻桿兒的話和動作給嚇住了。
她不是沒想到這一層,而是沒想到麻桿兒對這里有著這么深的眷戀。
“麻桿兒,坐下。聽吳姑娘慢慢說。”
桿子頭微微擰著眉頭,溫和地呵斥著麻桿兒,就像尋常人家的老人呵斥不聽話的小孩子一樣,總帶著些不舍。
麻桿兒倔著脾氣,滿面不快地扭身坐在了桿子頭的身邊,怨氣滿滿地瞪著還夕。
還夕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了笑,對著麻桿兒柔聲道,“我會把這里修好,你們還能住在這里?!?p> “你騙人!以前也有人來過,他們都要轟我們走!”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你……”麻桿兒猶豫了。
的確,還夕以前對他,從來沒有言而無信。
桿子頭攥著麻桿兒的手,安撫著這個愣青的毛頭小子,轉而疑惑地問著還夕,“姑娘買這些茅屋,是做什么用途?”
“開辦茶社?!边€夕和盤托出,“方才我粗粗數(shù)了一下,巷子兩邊有六七處院落。我想把它們修繕之后,再移植一些花草樹木,建成既有天然景色又各自獨具風格的茶社院落……”
“那我們住哪兒!”麻桿兒插嘴道,即便被桿子頭瞪了一眼也毫不在意。
“也在這里?!边€夕并不惱他,“我會蓋一些瓦屋,還有一間學堂。你們可以去學堂念書……”
“我不要念書!念書養(yǎng)不了桿子頭!”麻桿兒當即否道。
“胡說!”桿子頭聽著麻桿兒的話,真生了氣,嚴厲地責備他道,“不讀書,不識字,以后是要受人欺侮的!”
麻桿兒的犟脾氣上來,不在意地哼了一聲,“桿子頭認識那么多字,不還是被人欺負到這里來!我要掙錢養(yǎng)你們,我不讀書,讀書不掙錢!”
說罷,他就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桿子頭攔不住他,也管教不好他,只是不住地搖頭嘆氣,“這個孩子,脾氣太沖,一點硬話都說不得。這樣下去,以后要吃大虧的!要吃大虧的!”
還夕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靜靜地坐著,看著桿子頭嘆氣搖頭,搖頭嘆氣。
過了許久,桿子頭終于從自己的世界中回過神來,尷尬地笑道,“失態(tài)了,失態(tài)了。”
而后,他略略回想了下方才的對話,這才說道,“老朽知道姑娘是一片好意。這些孩子不能討一輩子的飯。只要讓他們過得安穩(wěn),無論讓老朽做什么,老朽都心甘情愿。但老朽不得不提醒姑娘,這片茅屋之所以一直無人居住、破敗至此,是有特殊原因的?!?p> “什么原因?”還夕問道。
“這里原來是杜氏醬園?!睏U子頭指著角落里的幾口大缸,娓娓道來,“杜家以前的大家長去世后,就出現(xiàn)了鬩墻之禍。雖然分了產業(yè),但人心不足蛇吞象,爭端不斷。杜氏醬園和杜氏家族都因此敗落。就連杜家自己,現(xiàn)下也不清楚這些院落應該歸屬哪一支哪一房,無法分配,也就擱置至今?!?p> 還夕為這大家族的興衰而唏噓,但還是想出個辦法來,“要是我把這些院落都買下,與杜氏現(xiàn)在的大家長立約,銀貨兩訖,不就可以了么?”
桿子頭卻不這么認為,“姑娘把這樣的家族想得太簡單了。兄弟鬩墻,外御其務。姑娘想要一口吃下所有的院落,杜家后人一定會坐地起價。即便姑娘肯多花銀兩,杜家內部也會因為銀兩的孰多孰少而爭論不休。只要有人不滿所得,就會阻撓立約。如此拖延下去,不知會花費多少時日?!?p> 還夕也聽出了這個問題有多棘手。
但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盡力試一試。
“桿子頭可認識杜家后人?”
“杜家后人……”桿子頭捋須仔細地想了想,“曾經有一個小吏打扮的人來過,自稱是杜家后人,說這條醬園巷是他祖父杜同的私產,還催促我們搬出去。但那人只來了那一次,之后就再沒出現(xiàn)。”
“多謝桿子頭?!?p> 杜同,杜家的一位長者。
還夕在心中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