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下的永寧江平靜而安和,微風拂起漣漪,將落日的余暉割得細碎,綢緞般的暖光看起來宛若永恒那般的美好,而這一切最終又歸于靜默的流水。
永寧江畔,離上海乘船不過一夜的距離有一座小城,時人喚永寧城。三面環(huán)水,地形多丘陵,土地貧瘠,種出的柑橘卻是一等一的好,還做過御用的供果。另,此地靠海,常受??芮謹_,為求生存男女皆習武為常,是以民風剽悍。
清時曾遷海禁海,不許此地的百姓對外貿(mào)易,但如今已經(jīng)是民國十二年,這舊時的條例自然是做不得算的。
海門灣的碼頭照例熱鬧了一整個白日,黃昏的鼓點子一敲,那人群便若鳥獸收到召喚一般,各自尋那弄堂里的破酒肆歸去了。
雖還是口袋空空,有上頓沒下頓,但只要腦袋還在,大抵男人都是戒不了這每天喝幾口小酒的習慣。
說到下酒菜,大抵是有茴香豆,海瓜子什么的。就是什么都沒有,也還是可以嚼幾句閑話灌他一海碗下去。
“知道嗎?聽說城里頭的福滿樓開了整整三天的流水席,誰都可以去,還管飽?!币粋€短褂子的中年男人一邊吃酒,一邊說道。
“放*,那福滿樓可是永寧城最好的酒樓,一桌酒席就得這個價錢?!狈瘩g的人伸出一個巴掌叫囂道?!霸僬f,就是有,誰會請咱們這種,那也得是戴洋帽子的才夠格啊?!?p> “嘿,你還別不信,這可是莊家三小姐說的。她請客,福滿樓,三天流水席,愛誰去誰去,就當做善事積陰德了?!倍坦幽腥擞眯渥幽四ㄗ煺f道。
“別人說,那就是假的。但要是莊家小姐說的,那就是真的跑不了啦。走走走,去瞧瞧,聞個香也好啊?!北娙似鸷宓?。
正說著熱鬧,一個穿著灰色西裝,脖子上掛著灰藍相間圍巾的青年提著一箱小巧的行李,走了進來。酒館里頓時鴉雀無聲。這青年猶如墨水滴進了清水那般顯眼,偏偏他本人半點不覺得,毫無芥蒂地坐在了和他完全不相配的劣質(zhì)木凳子上。
眾人皆是或明著或暗里觀察他。青年要了壺酒兼一碟花生,吃喝起來。雖是覺得這青年奇怪,但是架不住眼下還有件更新奇的好事,眾人靜了片刻,又吵鬧起來。
那青年聽他們說起莊家,頓時眼睛一亮,拿了酒壺,笑著拍了拍為首的男人?!斑@位大哥,我剛剛聽你們說起莊家,你們說的可是泰康路上的莊府?”
“是啊,小哥外地剛來的吧。”被敬了一杯酒,短褂男人的臉色立即好看起來,問什么答什么。
“太好。我想知道現(xiàn)在還有去那里的……”青年話說到一半,外頭匆匆闖進來一名藏青藍大褂的小廝沖著他欣喜若狂地叫道。
“表少爺,可算找著您了?!?p> 青年立時將剩下的酒和花生送給了答話的男人,然后拍拍那小廝的肩膀?!鞍赜?,你再不來,我可真就得在這等一夜了?!?p> “表少爺,我早來了,船上都跑了個遍,都沒找著您啊。我們快走吧,大太太在家等著呢。外頭老李開車來的,表少爺先上車吧。”那小廝提起他的行李,先去結(jié)了酒錢。
那短褂的男人收了酒,樂滋滋地喝了起來,幾句話白賺一壺酒,可不是好事嘛。他提著酒壺看了那小廝幾眼,等他們出去了,才猛地站起來,喊道?!鞍パ?,那可不是莊府的家仆嘛?年初的時候我替莊府運東西的時候見過這小哥。”
那剛剛坐在他們之中的,可不是永寧城赫赫有名的莊家的表少爺咯,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這小酒館里頓時跟水濺進油鍋里似的炸開了。
坐上汽車的陸欆翊可不知道身后發(fā)生了什么?!按缶烁负螘r買的?我還以為又要坐馬車呢。”
“表少爺這是挖苦啊。我回去可得和大老爺好好說說,表少爺在北京呆得好,嫌我們永寧是鄉(xiāng)下地方了?!卑赜畹母改附允乔f家的家仆,他讀不下書沒出路,也愿意在莊家做工,和莊家的少爺小姐們的關系自然也親昵得多。
“別別,是我說差了。對了,榴榴可好啊,有沒有闖禍?我記得我上次見她,她把大舅父的煙斗給折了?!标憴荞凑f到這里忍不住樂了起來。
柏宇從前排轉(zhuǎn)頭回來,笑道。“那您的消息可就落伍了,煙斗算什么呀?這幾年光小姐碰倒的青花瓷瓶就有十七八個?!?p> “那可得把大舅父氣壞了吧?!标憴荞创笮?。
“可不是里頭還有倆元代的。大老爺氣得手杖都打斷了,也沒追上小姐。要我說,大老爺就是追上了,也拿小姐沒辦法。這都多少年了,要是大老爺真會對小姐生氣,那倒是日頭從西邊出來了。”
柏宇又挑了幾件舉例,這一路差點沒叫陸欆翊笑破肚皮。
到了莊府確天已透黑,幸好是車去接,否則這點路恐怕也要花上幾個時辰。陸欆翊雖是幾年沒來過,但也熟門熟路快步走了進去。舅父舅母八成要等急了。
但是越往里走越覺察不對勁。院子里頭的嘈雜聲越來越清晰。正疑心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便聽得里面渾厚的男聲大罵道。
“莊叔頤,你給我下來?!?p> 陸欆翊立即笑了起來。這八成啊,又是他那混世魔王的表妹莊叔頤做了什么“好事”了。正笑著邁過門檻,迎頭瞧見一個臉生的青年。
這青年一看便令人覺得古怪,梳著學生短發(fā),卻著舊時樣式的大褂,不倫不類,且眉目之間略顯陰沉。若不是面容姣好,恐現(xiàn)下便要疑他是歹人了。
陸欆翊剛想與他搭話打聽一下情況,對方眉頭緊鎖著就走開了,半眼也不瞧他。陸欆翊吃了一驚,但里頭越發(fā)熱鬧了,他便也暫放下這疑惑,快步走了進去。
“你這不孝女給我下來。”
陸欆翊一進去便笑得直不起腰來。他家的小表妹已經(jīng)躥上了房頂,大舅父拿著個雞毛撣子在下面氣得直跺腳,叫罵道?!澳憬o我下來?!?p> “不下。阿爹,你閨女不傻呀,我要是下去了,你不打我啊?《孝經(jīng)》有言:‘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⒌?,我要是讓你打我,那得多不孝啊。”莊叔頤趴在屋頂上,笑嘻嘻地說。
“你、你強詞奪理。難道你氣傷老父便是孝了嗎?”莊世僑氣得滿面通紅。
“首先呢,阿爹你還沒老到稱作‘老父’吧;其次,《易經(jīng)》也道:‘干父之蠱,有子,考無咎,厲終吉。’阿爹你看這是說糾父親之偏是有終,吉利的吧。這難道不是孝順嗎?”莊叔頤伶牙俐齒地說道。
“你……你有本事就別下來!”莊世僑真是氣急了,這時才看到陸欆翊已經(jīng)進來了,緩了緩,用溫和地語氣說道?!罢凉},你來了。倒是叫你看笑話了?!?
饗君
開坑大吉~謝謝諸位的觀看。劇透:女主會一直活得很好,因為男主是她最大的外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