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嬸,有螃蟹嗎?我都聞著味兒了?!鼻f叔頤笑瞇瞇地討好道?!袄顙穑憧蓜e告訴我娘啊?!?p> “太太早就知道了。不然我也不敢給您留這兩只啊?!崩顙鹂焓挚炷_地從冒著熱氣的蒸籠拿出兩只膏蟹,放到莊叔頤面前的盤子上。
每一個都比拳頭大多了,殼子紅得通透,周邊則呈現著誘人的橘紅色。莊叔頤湊上去嗅了嗅,好聞極了,一股海水的味道,新鮮又甜美。
“小心燙?!睋P波第一時間阻止了她想上手的動作。
“哦??雌饋砗煤贸浴4椎幽??哦,我想回樹屋吃?!鼻f叔頤單只腳跳著想去幫忙,又被揚波阻止了。
“你這個傷患就不要亂動,別給我們添麻煩?!睋P波一把抱住她的腰,將她強行按回凳子上?!澳憬o我坐好了?!?p> “那好吧?!鼻f叔頤先是氣嘟嘟地說,然后聞著了別的氣味,又立即用歡快的語調喊道。“我聞到了糯米糕的味道了。是黑米的嗎?”
“黃的也有,我兩種都做了。三小姐,您晚上吃得太多可不好啊?!崩顙鹨贿呥@么嘮叨,一邊還是給她撿了五塊出來,想了想又挑了一塊黑色,湊成一碟端到了莊叔頤的前面。
“我還想要一點黃酒,阿爹他們肯定有熱著的?!鼻f叔頤兜了一籃子的吃的,依然十分不滿足。
“那倒是不假,但是小姐,你傷著腿了,不能喝吧。醫(yī)生怎么說的?”李嬸有些猶豫,但是手上的動作卻半點沒有慢下來。
“醫(yī)生沒有說不能喝酒呀。而且我的腳好痛啊,不是說喝了酒就會麻痹,不會疼嘛。就給我一點唄?!鼻f叔頤撒嬌道。
“老爺晚上喝的是‘蒙泉’,您喝不了。但是紹興的香雪,還有一小壺溫在爐子上,我給您倒一點吧?!闭f這話的時候,李嬸早就用那精致的小錫壺給莊叔頤裝好了。
莊叔頤咧開嘴笑著說?!爸x謝李嬸。對了,要跟阿娘保密啊。她要是知道了,會生氣的?!?p> “小姐——”
莊叔頤笑呵呵地提著食盒,又重新回了小樹屋,當然是揚波背她回去的。
“你這個小騙子。”揚波奪過她手上的酒壺。“你不能喝。”
“我知道呀。給你要的?!泽π窙]酒,那也太掃興了。’這是你說的吧。”莊叔頤笑嘻嘻地說。
她從樹屋的小柜子里找出一個青花白底的酒盞,給他斟上酒?!敖o你。”
“這是老爺上個月買的吧。柴窯老瓷器,胎細糯白,釉水潤澤,已經包漿了。恩,明代的。用這個喝紹興酒,滋味應該會更足?!睋P波先喝了一杯,嘖舌?!昂镁疲鸫a也有三十年了。”
“搞不懂,年代這種東西怎么可能喝得出來嘛。”莊叔頤放下筷子,搶過酒盞,就著底下那一點,舔了舔,嘗嘗味道,苦得她立即將臉皺成了一團。“這么辣啊。”
“恩,是有點辣味。但是先苦,后甜?!睋P波又讓莊叔頤含了一小口,讓她閉上眼睛,試著品味一下其中的奧妙。
先時莊叔頤只覺得嘴里含著的是一捧火藥,快要在她舌尖爆炸的苦澀和辛辣。
“黃酒唯有華夏有之。所以你品嘗的不僅僅是谷物發(fā)酵的液體,也是祖先的歷史。你喜歡的醉翁酒仙,秦王漢武……全都在凝聚其中?!?p> 揚波的聲音在微暗的感官之中聽起來溫柔又親昵。她舌尖的那點液體一不留神便咽了下去。
“確實是甜的?!鼻f叔頤睜開眼睛。
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冬日的煙火綻放開了。
樹屋里沒有點燃油燈,然而天上的皎月卻格外地明亮,窗前的青年被這光芒映襯得柔和而溫暖,連他嘴角那一絲溫柔都是那么的清晰。
我能否將你比作那夏日?不,你比那夏日更加的可愛更加的灼熱。一切都將會消逝,唯有你的永恒的夏日不會有盡頭。
莊叔頤情不自禁地想起曾念過的英吉利莎翁的詩。她曾不懂。而現下卻仿佛被這一幅畫景所訴說出來了。那有些愚蠢,卻十分單純的少女情懷。
月光之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榴榴?”揚波見她許久不動作,便輕輕地喚她。
“阿年……啊,我沒事。”莊叔頤不太好意思地垂下了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她用筷子撥弄了一下那螃蟹吊墜似的眼睛,笑了笑,然后伸手卸了螃蟹甲。
秋季的膏蟹正是肥美,殼里的肉都快要滿出來了。先用筷子將留在殼上的紅膏剔出來,倒上一些醋汁,攪拌,堆成一座小小的山丘,用筷子一口氣送進嘴里。
海的鮮咸滋味如潮水般沖擊著舌尖,一浪接著一浪。殼里的紅膏略有些嚼勁,咀嚼起來更有滋味。還殘留著美味的記憶,然而嘴里已經空了。
而這份空白,更叫味蕾不由自主地回味起來。
然后是蟹肉,白肉比紅膏柔軟。特別是永寧這兒的海水也不知怎么地,養(yǎng)出來的海味總是比其他地方的細膩得多。
將嘴貼在上面,輕輕地那么一吮吸,蟹肉仿佛是一灘海水一般涌進了嘴里,半點力氣也不用費。明明已經煮熟拆分入口了,但是嘴里咀嚼的蟹肉,卻令人不由地覺得這只螃蟹似乎還是活著的。
第一個念頭大抵只有甜味。海貨的甜味,與水果的甜味,糖果的甜味是全然不同的,這甜味更渾厚深遠,回味無窮。
接著便是咸鮮味了。海水的鹽味,透過蟹肉滲入了齒間,每一次咀嚼都會流出新的滋味來,一層又一層地疊加在早已失去了所有抵抗能力的味蕾之上。
莊叔頤只覺得這味道叫她不由地想要微笑。不過,美好的時光總是流逝得格外快。等莊叔頤反應過來,桌子上便只剩下一堆的殼子了。
不過,還有一只。莊叔頤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鞍⒛陗”
“不行。”她的話還沒說全呢,就被揚波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早就看破了她的小心思。若是別的吃食,他必定二話不說就遞給對方,但是螃蟹卻不能這么做。
當然不是因為貪嘴,而是螃蟹性寒,與女子有害。莊叔頤又向來體寒。常年給莊府看病的白醫(yī)生不知勸誡了多少次,也攔不住這一家子寵溺的小姑娘。
一只就算了,兩只那是萬萬不可的。
莊叔頤用甜軟的聲音哀求道?!鞍⒛辏冒⒛?,給我吃嘛。半只就好,蟹腳也好呀,給我吃一口嘛?!?p> “不行?!卑⒛耆绦Φ?。
“哼!”莊叔頤氣嘟嘟地轉過頭去,不看他了。
“喏,給你糯米糕?!睙o可奈何的揚波只好拿起糯米糕,輕柔地哄她。
莊叔頤記吃不記打,一嗅到糯米糕的香氣,立馬就忘了之前的事情,一口咬了上去。
樹屋里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還有少女羞惱地抗議聲。
饗君
評語:這青梅大概是個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