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兒子呢？”說了這老半天話，眾人才想起來問這一句。
陳子良有心想要嘲諷他們，卻說不出口，生生憋著一口悶氣，幾乎要昏厥過去。眾人卻不肯放過他。
就在這個時候，門被推了開來。一個提著藥箱子，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板著臉走了進來。“嚷嚷什么。是怕他死得不夠快嗎？讓開。去把窗戶開開。”
“你是個什么人？怎么隨意闖人家家里！”陳子良還沒死，便要被他們當起家來了。他幾乎已經(jīng)能在眼前看到，兒子陳崢在他死后被人奪取家產(chǎn)欺侮的凄苦生活。
那白褂男人掏出一支聽診器，瞪了一眼他們?！笆菦]長眼睛嗎？我是他的醫(yī)生。讓讓?！?p> “你這大夫好生奇怪，說話如此歹毒，不會是蒙古大夫吧？去去去，就你這嘴上沒毛的毛頭小子，誰敢讓你醫(yī)啊。”一個老太太蠻橫不講理地推了他一把。
“就是，我看。還是去城西找個老大夫才是。怨不得你這病老也不好?！北娙似咦彀松嗟叵雽⑦@白褂男子趕出去。
白褂男子身手矯健地避開他們，冷冷道?！半m見過不少想圖財害命的強盜，沒想到還能見到這么老的強盜，但這圖財害命的本事倒是沒有退步啊?！?p> 那白褂醫(yī)生竟半點顏面也不給他們留，直白地揭穿他們。
“我是主人家請來的醫(yī)生，自然是主人家信我，才叫我看病的。你們隨便就想趕我出去，換個醫(yī)生，可不是想趁機害了人家的性命，欺少主人年幼，奪了他的家產(chǎn)嗎？”
“什么圖財害命，什么圖財害命？你這后生，年紀輕輕，什么都敢胡說八道，也不怕遭雷劈?！边@番厲聲斥責，叫人聽起來卻十分心虛。
“我是救人的，怕什么雷劈。就是有些人便是雷不劈他們，也是要下了地獄。讓一讓啊，再妨礙我看病，我就報警了。當時候保鄉(xiāng)隊來了，可別說是個什么罪名了?！卑坠俞t(yī)生這番威脅，叫一眾人都嚇白了臉。
“你且好生養(yǎng)著。這醫(yī)生不行，我們給你請個好的啊。先走了?！北娙嘶琶Ω孓o，匆匆忙忙地走了。
陳子良這才好好地喘息一會兒，面頰潮紅，帶著笑道?！皳P波，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時候也會給人看病了？”
與那群入室的強盜理論的白褂醫(yī)生，正是隨手借了件衣服佯裝的揚波。這么個鬼主意，還有誰能想??？自然是莊叔頤了。
“我就知道，阿年這嘴毒起來的時候，就是五步蛇也比不過他的?！鼻f叔頤躲在窗戶笑了半天，總算出來了。
“你啊?！标愖恿家残α恕＿@實在是讓人感到痛快極了。
“姐夫，你看到了吧。你要是真的死了，你那兒子也不知會怎樣呢？”莊叔頤乘機再好好地教訓他?！澳愕没钪?，活到他成年了，你不還得給他尋覓個好姑娘。將來他生個兒子，你不給小孫子啟蒙嗎？”
陳子良沒有說話，但是莊叔頤看得出來，他眼睛里透露的是人世間屬于父親的笑意。若是一個父親，那便是沒有活路，也會活下去的。
莊叔頤沒想到，今天剛用元哥兒的婚事來吊著大姐夫，一回到家就被阿娘逮著說親了?！拔也灰！鼻f叔頤毫不猶豫地拒絕。
“沒給你拒絕的余地。不管你喜不喜歡，總得先去見見?！绷风谝淮稳绱藦娪?。
“我不要。我見了之后，你必定有要我相處一下。你干嘛不直接將我壓著去嫁人呢？不管對方是高是矮，是美是丑，是香是臭，是人是鬼，你把我押去他家，用那大鏈子鎖上，我便是不嫁也得嫁啊?！?p> 莊叔頤委屈極了。她的心上人不可能娶她，而且更不可能是那個被她阿娘選中的人。說是相親，其實不過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封建婚姻罷了。
難道一個陌生人，她見一面便會心生愛意了？
不，不是的，不過是去看看那個下半生的同室之人罷了。有時候用一生去了解一個人，仍覺不夠，哪有一天一面之緣便能相知相愛的呢。
更何況，她的心中已經(jīng)藏了一顆星星，一顆光芒足以勝過月亮太陽的星星。
“還是說，你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柳椒瑛見她如此堅決，立即便起了疑心。知女莫若母。莊叔頤的心思連動也沒動，便被她看破了。
但是莊叔頤絕不能暴露。“沒有。我就是自己不想去。阿娘我才十四歲?！彼е⒛锏氖直廴鰦傻?。
“什么十四歲，十五了，翻過年便是十六了。”柳椒瑛不被她打動，板著臉說?！安恍小Ｈ羰悄銢]有心上人，那便去見見。萬一你覺得他很合意呢？”
“難道合意便能結(jié)為婚約了？我還覺得阿年最合我意呢，可以和阿年結(jié)婚嗎？”莊叔頤小心翼翼地試探，語氣全滿是不在乎。
“他是不行的。”柳椒瑛毫不猶豫地打碎她的奢望，連半點希望也沒有留下。
“為什么阿年不行？他又有錢，會讀書，會打槍，和我一同長大的。沒有父母親族。若是我嫁給他，不是就和我招贅一般嗎？我能一直留在阿爹阿娘身邊了。這難道不好嗎？”莊叔頤心急了。
“我說他不行就是不行。沒那么多為什么。你問這么多，難道是真的喜歡他了？”柳椒瑛反握住她的手，緊張地盯著她的眼睛，想看出些許貓膩。
但是莊叔頤卻半點破綻也沒有露出來，她傻乎乎地笑了起來，扯著阿娘的手搖啊搖。“阿娘，你都沒那么多為什么，我為什么要有啊。我就是想問。阿娘，現(xiàn)在是民國了，應該要自由戀愛，包辦婚姻什么的是要被唾棄的。”
“唾棄什么。我是你阿娘，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寶貝疙瘩，難道我會害你嗎？”柳椒瑛苦口婆心地勸道?！澳呛⒆诱娴暮芎谩＜沂缹W識都是一流的，人我也見過，長得很俊俏。”
“我不去，阿娘我不去?！鼻f叔頤這個時候聲音里已經(jīng)帶了哭音。
“真的，你聽阿娘的去見見吧。那孩子書讀得很好，以后說是要去美國留學的。你不是也很喜歡讀書嘛，你可以跟他一塊去美國念書。”柳椒瑛柔聲哄道。
“不，我不要，我不要。”莊叔頤哽咽了幾聲，便哭了出來?！鞍⒛锬悴幌矚g我了。阿娘你不要我了，你嫌我討厭了，才想把我嫁到別人家里去……”
柳椒瑛本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壓著莊叔頤去的。但是此時見了小閨女的眼淚，她實在是硬不下心腸來。
“好好好。阿娘不要你去了，行了吧。聽你的，聽你的。阿娘當然是喜歡你的。阿娘怎么會不喜歡你呢？你這個小傻瓜，若是阿娘真不要你了，你就哭啊?！?p> “那我就不哭了。我就去跳永寧江，再也不要回來了?！鼻f叔頤一邊哭一邊哽咽道。
“你這沒良心的小東西，盡說些胡話。好了，別哭了，阿娘看了心疼?！绷风s緊摟著她，柔聲地哄。
那一天莊叔頤哭得稀里嘩啦，哭到半夜，連吃飯那眼淚珠子也停不下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