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這般逞強(qiáng)了，但是回去，莊叔頤依然被大家圍著責(zé)備了許久。她這番舉動確實(shí)是太過魯莽了。
“我的小囡囡啊，你真是傻。就算才九月，你下去那河做什么？”外婆用了烘暖的毛毯將自家的寶貝外孫女裹嚴(yán)實(shí)了，緊緊地?fù)е?，又哄著喝下幾大碗的姜湯?p> 莊叔頤抱著海碗，皺著眉頭喝了一口，慢慢地咽下去?！斑@姜湯也太辣了?！?p> “哎，算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家小囡心地好，佛祖定會保佑你的?！蓖馄琶嗣念^發(fā)?！斑€沒干呢，再去拿條干毛巾來?！?p> “恩?！鼻f叔頤笑嘻嘻地應(yīng)了。其實(shí)心底還是不信神佛鬼怪的。若是真有善報(bào)惡果之說，大姐就該長命百歲。
她大姐行善積德，濟(jì)弱扶傾，從不欺凌他人，從不恃才傲物。
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的壞人，為什么偏偏，偏偏要將她的大姐搶回去呢？什么善有善報(bào)惡有惡報(bào)，騙子！
莊叔頤閉上眼睛，靠在外婆的懷里，不愿睜開眼睛，看這清冷的世間。
灌了幾大碗的姜湯，裹著厚厚的被子，暖呼呼地睡了一夜，第二日起來莊叔頤果然沒有發(fā)燒。不過，喉嚨也有些疼。
“還是姜湯管用。你外公別的方子我記不住，就這個我忘不掉。從前啊，我哪疼哪病了，他就會叫我喝姜湯。他呀是不敢給我看病的，明明是個老大夫，卻連一劑藥也不敢給我開。真是個膽小鬼?！蓖馄拍昙o(jì)大了，就是喜歡念叨一些舊日的往事。
“行醫(yī)的規(guī)矩：‘醫(yī)者不自醫(yī)?！馄?，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再說了，外公哪膽小啊，連砒霜也敢給開進(jìn)藥方。一般人沒這個膽氣?！鼻f叔頤笑著說。
別看外婆現(xiàn)在嫌棄外公得緊。當(dāng)年外公可是外婆在山道上看中，直接搶回家里去的。山中女豪杰，說的就是莊叔頤的外婆呢。
外公家世世代代的杏林世家，在永寧城也是有名的。外婆娘家卻是此地有名的武館世家。若是從前，外婆那便是江湖兒女，騎馬射箭是不在話下。
外公則是手無縛雞之力，兩個人要是遇事爭執(zhí)，那便是外婆單方面欺壓，根本沒有別的可能。莊叔頤小時候不知道見過多少回，外公被氣得蹲在墻角拔草，不敢回嘴的可憐模樣。
“是啊。他膽子那么小，綠殼來了，卻有膽子不退半步。那姓嚴(yán)的，說要打斷他的腿，他說要腿就給腿。但是他這里是決不許他們傷害屋子里的病患?！蓖馄鸥懈湃f分。
“真的。外公真的那么說了？這么厲害?！鼻f叔頤抱著外婆的胳膊，吵嚷著要聽外公的英勇事跡。
“就那么一回。那個膽小鬼，連院子里多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他都睡不著覺?！蓖馄艙Я怂终伊艘粭l毯子，披在她的背上?！跋奶炫麓蚶?，冬天怕雪崩，就沒有他不怕的時候?！?p> “哈哈，外公好可愛哦。幸好他遇上的是外婆?！鼻f叔頤覺得外公和外婆這一對，女英雄和弱書生的搭配，真是有趣極了。
“幸好什么呀。那膽小鬼，若不是我眼尖看中搶回家，哪還有你們啊?！蓖馄艈玖宋哪锝o莊叔頤端早飯。“這是你喜歡的麥面，文娘早上剛炸的肉圓，菜園子剛摘的青菜，可新鮮了?！?p> “肉圓？我還要煎雞蛋?！鼻f叔頤歡快地說。
“要煎得生一點(diǎn)，是不是？你啊，小時候總是上火，嘴巴老是起泡，你外公老是給你準(zhǔn)備生雞蛋，要你吃?，F(xiàn)在你倒是喜歡上了。”外婆笑瞇瞇地應(yīng)了，然后握住她的手摸了摸。
“是啊。但是我討厭生蛋清，可是我喜歡生蛋黃。”莊叔頤歡歡喜喜地吃了一大碗面條，里面擺著的三個肉圓子，更是吃的一點(diǎn)不剩。
永寧的肉圓大抵和別處是相同的。都是用肉糜、香菇、雞蛋混合，捏成丸子狀，下油鍋炸過，再放入醬油、黃酒、味精調(diào)汁紅燒。當(dāng)然少許的砂糖也是必要的，這樣紅燒起來格外鮮美。
吃的時候只要將那一罐子做好的肉圓夾出幾個來便好，十分的方便。且天寒可以多放幾日，是以家里做時常常會多做一些，那可真是過年才有的豐盛景象。
不過，莊叔頤外婆家大抵有些不同，外婆年紀(jì)大了，就愛吃些軟的。是以這肉圓子里也是加了豆腐碎，這樣吃起來既比肥肉清爽，又比全瘦肉要柔軟。
“外婆家的東西就是好吃?！鼻f叔頤連那肉湯也喝得一干二凈。
外婆一聽自是比喝了甘露仙藥更舒服，笑得眼睛都彎了?！班镟锵矚g就好了。來，再喝一碗豆?jié){?！?p> 莊叔頤那是吃得肚皮滾圓，被那暖烘烘的陽光一曬，眼皮子又要睜不開了。等外婆出去打完一套拳法回來，屋子里的小囡囡又趴在那睡熟了。
外婆替她蓋上被子，很是感慨道?！斑€是個孩子呢?！?p> 雖然還是個孩子模樣，但也已經(jīng)是十五歲的大女孩了。若是在從前，都算是出嫁晚了?？墒侨缃裰挥X得還太早了。
可是青黛說得對，這么好的孩子亂世里可留不住啊。還是嫁出去的好。
下了學(xué)回來的柳侑和幾乎是雀躍地奔進(jìn)來的。他念叨了一天的阿姐，懶洋洋地抱著一碗子炒豆子，坐在屋檐下面看書。
“阿姐，阿姐……”柳侑和像是一窩子麻雀歸巢一般。
“哎，哎。佑佑放學(xué)了。來，吃炒豆子?！鼻f叔頤抓了一把放在他手心。
“阿姐，你越來越像奶奶了。她每次見過也是這么做的?！绷Ш蛯⒛嵌棺訏伷饋?，拿嘴去接，玩鬧起來。
莊叔頤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干什么呢？要是嗆住了怎么辦？還說自己以后要做扁鵲華佗，我看自己不做病人就已經(jīng)很難了?！?p> “阿姐疼，不敢了就是。對了，阿姐，那衛(wèi)君晞，你可看上了?！绷Ш吐手钡貑柫?，連半點(diǎn)婉轉(zhuǎn)也沒有。
莊叔頤更是揪著他的耳朵不放了?！澳愎艿恼鎸挘⒔愕氖履阋哺夜?。”
“那是，我可是住海邊的?！绷Ш秃颓f叔頤相視大笑起來。但是那柳侑和隨即又?jǐn)[出一本正經(jīng)的臉，嚴(yán)肅地說?！澳侨四懽R不夠，配不上阿姐?！?p> “這世上都是肉身靈魂捏造的人，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說法。更何況我說的又不算數(shù)。反正我說不見的，也沒幾個人聽得進(jìn)去?！鼻f叔頤放了手里的書，嘆了口氣。
“那可不一樣。能配得上阿姐的，起碼也得是人中豪杰吧?！辈贿^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卻裝作老氣橫秋的模樣，實(shí)在是令人覺得可樂。
可是莊叔頤卻覺得他這模樣可愛極了，于是逗弄道?！澳阒朗裁词侨酥泻澜?？”
“光明磊落，臨危不懼，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自是人中豪杰。當(dāng)然啦，還要懂得些詩書，明白些民主平等的道理，方才好配我阿姐。否則光是蠻橫不知禮數(shù)的莽夫也不行?！绷Ш完种笖?shù)道。
“哈哈哈……你當(dāng)你阿姐是哪國的公主嗎？還有你說的這些，別說是打燈籠，便是打探照燈也找不到?！鼻f叔頤真是被逗笑了。
也就是在自家人眼里，她才好得這般。說出去不免要笑掉人家的大牙。
雖是在說笑，可是隨著柳侑和的聲音，莊叔頤的腦海里漸漸描繪出了一個人影。一個在黑暗的暴風(fēng)雨之中依然挺立著的人影。
臨危不懼，視死生為無物，愿為她付出性命的男人，這世上大抵也只有那個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