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昨晚去哪,那么晚回來?”莊叔頤的表哥柳溫平照例下了班,來找莊叔頤玩鬧。
“恩,那個女孩怎么樣?她家大人實在是蠻不講理。平表哥,嫂子沒有怪你吧?!鼻f叔頤立即轉(zhuǎn)移話題。
其實不過是在后山坡上喝了酒,那衛(wèi)君晞的酒量實在是淺得過分。最后是莊叔頤花錢找人把他扶回家去,然后悄悄地回來的。
當(dāng)然春梅也在,不過她很知趣,會裝聾作啞。是以莊叔頤才會選她來。
“那女孩沒事,沒喝進(jìn)多少水。你嫂子,哎,別提了。我這耳朵差點給她削斷了?!绷鴾仄揭荒樛虏豢盎厥椎臉幼?。
這一打岔,他便忘了剛才的問題,正中莊叔頤下懷?!靶液蒙w的是你的衣服,一路上的人也都知道。否則我真是要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p> “這也難怪,誰叫你劣跡斑斑呢?!鼻f叔頤絲毫不同情他。
“什么叫劣跡斑斑!你個丫頭也不會好好說話。我那是行善積德好嗎?我是當(dāng)醫(yī)生的,不救人那還算什么醫(yī)生?!绷鴾仄缴鷼獾胤瘩g。
“好啦,平表哥別生氣。我又沒說你救人不對啊。我說的是隔壁的春芳,前村的安清……等等,平表哥,你上次在路口救的那個姑娘叫什么來著?”莊叔頤一口氣便報出了七八個名字,直叫那柳溫平變了臉色。
柳溫平趕緊求饒?!氨砀珏e了,莊三小姐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吧。那些個緋聞,要是真?zhèn)鬟M(jìn)你嫂子耳朵里,我就真要沒命了?!?p> “哎呀,救個人嘛,又沒有什么關(guān)系,嫂子會諒解你的。就是不知道老是在你上下班的路上遇到暈厥的姑娘,嫂子對這件事會有什么看法哦。”莊叔頤笑嘻嘻地威脅道。
“你上次要的那個書,我?guī)湍阏?。”柳溫平繳械投降。
“嘿嘿,平表哥,你真好。我會告訴嫂子,別人居心叵測,但是我表哥為人正直,是絕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情的?!鼻f叔頤達(dá)到目的,立時便高興地跳了起來。
“你這丫頭?!绷鴾仄綗o奈地嘆氣?!皩α?,你與那衛(wèi)君晞相處的不錯,是不是……”
“是個鬼。我告訴你不許想歪了,我就是覺得他這個朋友交往起來還蠻有趣的。其他的,一概沒有。你若是去外婆和我阿娘那里說些什么,平表哥,你應(yīng)該知道狗急跳墻會做什么吧?!?p> 莊叔頤做了個揪耳朵的手勢,嚇唬柳溫平。
“知道了。我哪敢說你莊三小姐的閑話啊,我還想多活幾年呢?!绷鴾仄矫嗣哪X袋,溫柔道。“若是真不喜歡,那便算了?!?p> 莊叔頤咧嘴笑著?!岸??!?p> 外婆家的日子很寧靜。早起讀書,與兄弟姐妹玩鬧,與衛(wèi)君晞聊天,沒有阿娘的嘮叨,也沒有俗世的煩憂。
唯一不滿足的,大概是這里沒有阿年吧。這種缺失,仿若是一個人失去了自己的影子,在人群中不會意識到。但當(dāng)只有自己的時候,那份寂寞就會如潮水一般涌上來。
可是莊叔頤大抵是比任何人都更在意自己的影子吧,因為她總是孤獨。哪怕身處人群之中,依然感受到不可填補的空白。
“他比我高嗎?”已經(jīng)和莊叔頤混熟了的衛(wèi)君晞很是不甘心地追問道。
“我不知道。好啦,你個嘮叨鬼。當(dāng)時真是酒喝多了,否則怎么會告訴你呢?”大抵是有了共同的秘密,莊叔頤對他也很是不見外?!澳惆⒛锊皇墙心銊e來見我了嗎?你怎么還來?”
“你也太薄情寡義了。做不了夫妻,難道不能做朋友嗎?”真是難想象,衛(wèi)君晞這樣的人竟也會說如此幼稚的話。
“書讀得太多,腦子會壞掉。這一點阿爹倒是沒說錯?!鼻f叔頤蹲下身去,托著下巴,看那樹根的螞蟻。
“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毙l(wèi)君晞?wù)乱黄~子,折了折,對莊叔頤說?!敖o你?!?p> 莊叔頤抬頭去看,驚喜道。“是小船,怎么做的?真有趣?!?p> “我就想證明一下,我的腦子沒壞?!毙l(wèi)君晞將那船放在莊叔頤攤開的手掌上。“讀書是為了明理。但總不能將這書讀死了吧。”
“我還以為你是那種書呆子呢,原來不是?!鼻f叔頤捏著那小巧玲瓏的小船,笑嘻嘻地說。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走著,竟又走回上次的河邊了。
“我突然想到,慌張落入水里的人應(yīng)當(dāng)很難纏才是。你是學(xué)過嗎?”會游泳的人不一定能在水里救人,因為落水之人總?cè)缤硪话慵m纏住來人的手腳,結(jié)局總是一同溺死。
“沒有?!鼻f叔頤學(xué)游泳這件事,還是費了極大的功夫才說服父母的。想去學(xué)那等擺明了會被拖累的技能,自然更難被允許了。莊叔頤確沒有學(xué)過。
“那你怎么敢下去?”衛(wèi)君晞驚訝極了。若是不知道其中危險的人倒還好說,憑著一腔熱血和正義,自然是有著勇氣的。
可明知道是九死一生的死局還去闖,那便不是蠢得無可救藥,也該是個自負(fù)得可笑的家伙。莊叔頤明顯兩者都不是。
“我不知道。”莊叔頤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有不經(jīng)頭腦的行為。也許是少年特有的沖動吧。
“你是怎么救她的?”衛(wèi)君晞奇怪。
說到這個,莊叔頤有些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出來。“那個什么,你別告訴別人啊。我先把她打暈了?!?p> 衛(wèi)君晞頓時露出個了然的表情。是了,怪不得那女孩嗆進(jìn)去的水不多,原是這樣。不過,若不是如此,以那女孩子求生的怪力,莊叔頤是絕對無法將她帶回岸上來的。
不過,能想出這樣主意的人,也只有莊叔頤了吧。衛(wèi)君晞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鼻f叔頤羞惱地拍了他一下。
兩人正鬧著,遠(yuǎn)處竟傳來了細(xì)微的叫罵和求饒聲。
“你這個沒有用的東西。若不是你……要不是說你會繼承香火,我還以為是兒子……我怎么命這么苦???”這叫罵聲聽著熟悉。
“阿娘不要,求你!”這求饒聲也意外的熟悉。
莊叔頤和衛(wèi)君晞同時想到了?!笆撬齻?!”
兩人拔腿便跑,莊叔頤幾乎是兩瞬之間便超過了衛(wèi)君晞,飛快地向著聲音所在之處飛奔而去。
“你說你啊,好不容易有這么個機會。柳家是大戶人家,你就是給人家做妾,不比什么強。你說什么也不肯去。你也別怨阿爹阿娘,這都是命啊?!痹诠战翘?,聽到這句,莊叔頤已然發(fā)怒了。
可是等那兩人真的映入眼簾時,莊叔頤的怒火便像是被巨大的不可阻擋的冰河熄滅了,陷入刺骨的恐懼的寒冷之中。
那被稱為阿娘的女人,將她的孩子,那個被莊叔頤奮力救起的女孩,推進(jìn)了九月的河水里??床磺迕婺?,看不清輪廓,只是那只想葬送親生骨肉的手,被莊叔頤看得分明。
女子的性命,真是廉價啊。
“救我?!蹦桥⒌目蘼曔€沒有透露,便再次被湍急的河水吞噬。
那女人看見突然出現(xiàn)的莊叔頤不知有多驚訝恐懼。
莊叔頤卻連半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脫下衣服鞋襪,如一條魚,在完美的水花裝飾下,毫不猶豫地跳進(jìn)了河水里。
可是清晨的河水可比不得白日,哪怕是九月,依然是冷的。
而莊叔頤的血卻比這河水更冷上三分,冷得她快要咬不住發(fā)顫的牙根了。
這世上,竟真的有吞食骨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