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你為什么喜歡阿爹?因為他長得英俊,還是因為他有才華?你怎么喜歡上他的???”莊叔頤像是十萬個為什么,一刻也不停歇。
“為什么?你若是問我為什么,我不知道。那時候只覺得他和別人不一樣。好了,提那些陳年舊事做什么。還是說說你吧。我的兒啊,你究竟想找個什么樣的?”柳椒瑛都快為這事愁死了。
“能聽懂我說的話,能明白我的喜怒哀樂,能夠容忍我的桀驁不馴。”莊叔頤一邊說,腦海里便浮現(xiàn)了那個人的身影。
“你說的不就是揚波?”柳椒瑛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傲窳瘢瑩P波是個好孩子??墒遣恍小D愀嬖V阿娘,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沒有。”莊叔頤眼眶里還有一些淚水,此時默默地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去。
“那你哭什么?”柳椒瑛手里的帕子都被她的眼淚浸透了?!澳阋?,你是莊府的三小姐,你受過祖宗多少庇佑,就要懂得不能給祖先丟臉。”
“難道我嫁給喜歡的人,祖先就會覺得丟臉嗎?”莊叔頤不理解,只覺得是封建迂腐??墒前⒛锏脑捓镉幸痪?,她無法反駁的。
念孝為德本,思蓼莪而淚流。
她受了祖宗的庇佑,才能有這般錦衣玉食的生活。若是將這姓氏剝離,她大抵便什么也不是了。
哺育她的珍饈,充實她的書籍……她受過的這諸多恩德,她都牢記于心。若是今生不能報答此恩,來世也必定要銜草結(jié)環(huán)來報答。
“不會的?!绷风谒^望的目光中憐惜地撫摸她發(fā)燙的臉頰。“那你告訴阿娘,你是真的喜歡上那個揚波了嗎?”
莊叔頤一邊用手拂去自己眼角的淚水,一邊強撐著笑,蹭了蹭阿娘的手心。“沒有啊?!苯^對絕對不能說出來。
“那就好。那就好。別哭了,寶兒。等你喜歡的人出現(xiàn),阿娘絕不攔著?!绷风鴵Я怂p輕地拍了拍她的背。
莊叔頤一邊點頭,一邊淚水又浸濕了枕頭。她說不出口。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局促不安的敲門聲。
“做什么?”迷迷糊糊睡著的莊叔頤只聽得阿娘不耐煩地質(zhì)問道。
“太太,老爺回來了。”月桂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阿年!”莊叔頤一下便坐了起來,像是裝上了彈簧一般。柳椒瑛見她這模樣,便笑了?!爸滥愕炔患埃瑩Q件衣服,把你這小花貓的臉洗了再去。”
“哎?!鼻f叔頤立時應(yīng)了,興奮得幾乎是從床上跳下去的。
柳椒瑛看她這模樣,便忍不住嘆道?!斑€是不長不大的孩子樣。”
替她梳頭的月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是莊叔頤完全無視了,她現(xiàn)在一心只想著阿年回來了呢。
接下來要做什么呢?去樹屋烹茶,還是去院子里摘桂花玩呢?莊叔頤一邊笑著一邊飛奔而去,半點沒有小姐的樣子。幾個丫鬟追在后面,竟幾息之間便丟了人影。
“小姐跑得真是越來越快了?!痹鹿饚讉€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面,無奈道。
莊叔頤可不知道這么許多,她一想到阿年回來了,便什么都歡喜得忘記了。她一路狂奔,從那垂花門躍了出去,被她阿爹抓個正著。
“榴榴,什么樣子!”莊世僑那是吹胡子瞪眼睛地訓(xùn)斥道。
莊叔頤半點也不放在心上,眼睛不停地往后面瞟,口中不停地說。“阿爹,你可算回來了。我在里面都等不及了。阿年呢?”
這句話向來是管用的,不知曾熄滅過莊世僑多少的火。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的,竟不管用了。莊世僑臉色的慍色半點沒有減少,反倒愈演愈烈了。
“哪家的小姐像你這個樣子?惹是生非。我問你,你和城西那個姓萬的,可是真的有來往?”
“什么姓萬的?”莊叔頤開始真是沒有想起來。
“你還裝傻,城西的萬金幫,那個姓萬的,今天居然親自來與我道謝。當(dāng)著眾人的面,謝謝我有你這么一個好女兒,夸贊你講江湖義氣。好一個江湖義氣?!?p> 此時莊世僑的臉色之難看,是莊叔頤所見之最。
“阿爹,我沒有?!鼻f叔頤試圖狡辯?!拔覜]有和他來往。”
她確實沒有正面與那人交鋒。但是她所做下的那些事情,她能對別人巧言而辯,但是對阿爹阿娘卻做不到。
家訓(xùn)有言:親賢善,遠奸佞,違者逐出家譜,永不得錄。
而這個“奸佞”,就包括那作惡多端,滿手血跡,統(tǒng)治著半個永寧城地下世界的萬金幫的老大——萬翦齋。
“你說你沒有和他往來?那他是怎么認識你的?你是閨閣里的小姐,不是什么路上賣洋糕的。你說說,他是從哪里知道你的名字的?”莊世僑已經(jīng)氣得滿面通紅,額骨上的青筋暴起,已然是怒不可遏的模樣了。
“名字本來就是用來稱呼人的。他知道我的名字難道有哪里值得奇怪的地方嗎?若是不想要別人知道我的名字,那就不要給我起名字不就好了?!鼻f叔頤心中的火氣也上來了。
“你、你這是什么意思?”莊世僑更是暴跳如雷?!澳闶窃趺春湍愀赣H說話的?難道你讀書都讀到哪里去了?”
“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鼻f叔頤氣憤地喊道。
“你給我過來?!鼻f世僑一把拽住她的手,將她一路拖曳到祠堂中。
莊府的祠堂與別家的不太一樣。別家的祠堂往往是所有建筑之中最為精致宏偉,其中花樓廊廡和遍布其間的精美雕刻都在展示著家族的輝煌和榮耀。
但是莊府的祠堂卻是藏在嚴密的樹叢之后,既沒有雕梁畫棟也不夠宏大。只有小小的一間,比起莊府其他的建筑可謂是十分古樸了。
可是微小簡樸的建筑并不能減少一分子孫后代的崇敬之意。莊世僑小心地打開那新刷了紅漆的朱門,先道了一聲歉,再將莊叔頤扯了進去。
雖是民國了,但說老實話,與清末也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家族的祠堂向來是不許族內(nèi)的女子進入的,媳婦是外人,女兒自然更不能算了。畢竟女兒總是要嫁出去的。
這么想來,女人有些可憐,既不算是這一家的也不算那一家的,總是如那漂泊的浮萍,尋不著牽絆的根系。
莊叔頤能進祠堂,大概算是一個例外。祖父莊啟衡親自將她帶進這祠堂,并決定自那以后,允許家中女嗣進入祠堂祭拜。
而得到這份殊榮,從今日這遭遇來看,也許并不能算是什么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