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開庭抖手往墻邊一甩,“轟”一聲輕響,一個試兵器的立靶被炸得粉碎。
那枚箭頭是個小型的一次性攻擊法器,具有百鈞力一擊的威力,看上去只相當(dāng)于普通修士一擊,但是材料便宜,煉制速度快,可以不用爐具,是居家旅行實用之物。
而燕開庭能不用任何輔助,從原始基材的處理開始,做出一個功能完整的法器,就說明他在煉器一途上已經(jīng)入門。
夏平生點了點頭,手一拂,臺面上藍火再次升起。
他抬手一招,從架子上也拿過一塊庚金石,一塊水晶石,品質(zhì)和大小都與燕開庭先前所用相差無幾。然后用同樣手法也做了一枚箭頭,區(qū)別只在于夏平生還是用了傳統(tǒng)的篆筆來描繪法陣。
燕開庭靜靜看著石頭的汁液變幻出柔軟的線條,藍火的外焰給它渲染上多彩的顏色,最終這個美麗迷幻的過程沉淀下來,凝固成煉器師最初想象的模樣。
這就是煉器讓人著迷的地方。
而他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代,貌似不屑,實則已被深深吸引,可以花上整個下午,一動不動地看著夏平生的手上、操作臺上、乃至煉器爐中,火焰和各類物質(zhì)跳躍成千變?nèi)f化的姿態(tài)。仿佛整個世界在起舞。
夏平生的手法看似與燕開庭一般無二,但燕開庭卻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些細微的區(qū)別。尤其是法陣篆刻的過程,即使通用法陣都有成型的圖紙,可不同屬性的不同人繪來,仍有不同。
最終成型的箭頭安靜躺在夏平生掌上。
他也和燕開庭一樣,隨手將這柄法器扔到一面立靶上。但是沒有爆炸聲,只有輕輕啵的一聲,好像一個水泡破裂。立靶的位置上蓬起一團塵霧,然后就什么都沒剩下了。
如此威力!
燕開庭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即使很多常用兵器都有固定圖紙,煉器師可以按圖索驥,但是其威力依然會受限于煉器師的境界,那是單單提升材料和手法都難以彌補的。
夏平生手掌在臺面上一掃,一握,將藍火抓成捏在掌心的一團,然后塞進一個非金非玉的小盒子里,遞給燕開庭。
“這是‘骨中火’,來自太古生物‘空蜃’的遺骸?!镇住钟袀€名字叫做虛空巨獸,據(jù)說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生物,我當(dāng)年在一個秘境中得到的,就送給你了?!?p> 燕開庭卻無喜色,抓住盒子,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道:“那你用什么?”
夏平生道:“我也是火屬性,已修煉出真火神通?!?p> 這還是夏平生第一次提到他自己的神通,以往那么多年,他從未在人前流露出還會煉器。自夏平生初到玉京的成名之戰(zhàn)后,人們一直以為他是一名木屬性的陣修。
夏平生又拿出一個芥子袋扔給燕開庭,道:“看你手法,平時應(yīng)該做過不少小東西。這里有一些圖紙,是我早年煉制過的法器,都是些小玩意。不過你是火屬變異雷種,里面有幾件契合木屬的你自己用不了,拿去練練手吧。”
燕開庭這次沒有伸手去接,任由芥子袋浮在兩人之間,盯著夏平生道:“你要走嗎?”
夏平生極淡地笑了笑,“這是最后一堂煉器課啦,算你時隔多年終于完成功課的獎勵吧?!?p> 燕開庭臉色不由黑了黑,立時想到還欠付明軒一篇百字論,原本陰郁的情緒像是一個正在鼓脹的袋子,卻陡然被戳漏了氣。
以往夏平生上完課的確會留功課,當(dāng)然不管燕開庭私下里有沒有做,交是肯定不交的。他忍不住想,難不成是他小時候逃課太兇?否則為何這兩人都熱衷于叫他補功課?
夏平生道:“煉器第七段‘合靈’,首先要得到能融合進兵、器的靈魄,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至于在第一到第六段里,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器是道途之一,入門之后只能靠自己,沒有人能告訴你后面的路怎么走?!?p> 說著,他手指一點,把芥子袋彈到燕開庭懷里。
燕開庭沉默了一會兒,收起“骨中火”和圖紙,整整衣冠,對夏平生正正經(jīng)經(jīng)行了個大禮。
夏平生沒有謙讓,站著受了他的全禮。
燕開庭直起身來,忍不住又問:“你是要離開嗎?”
夏平生沒有回答,轉(zhuǎn)身向冶煉室外走去,燕開庭一時不知道是否該繼續(xù)追問,咬了咬牙,跟上去。
直到走進大殿,夏平生都沒出聲,他在中堂那副群巒點翠的畫前站定,抬頭看了許久,道:“計玉是我小師妹,她從小就害怕獨自一個人。我答應(yīng)過,會一直陪著她?!?p> 燕開庭沒有馬上反應(yīng)過來,等他想起計玉是已故繼母的閨名時,不由一震。望著夏平生的背影,又想到葬在玉京城北“天工峰”的墓地,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很多人都不理解夏平生這樣的強者,還遠遠稱不上老邁,為何會安于玉京一隅,全無對外擴張的野心。況且他在“天工開物”雖然地位崇高,卻不掌實權(quán),說到底也還是在為人做嫁衣。
燕開庭當(dāng)然也猜測過無數(shù)次,尤其是前些年,“天工開物”里的派系還有明確“夫人黨”的時候。他也想過是否自己就是一塊頑石,要去磨礪那些更被父親看好的子弟。
不過燕開庭從來沒有畏懼過,頑石磨刀,刀會更鋒利,可是誰又能保證,被打磨的只有刀呢?在看過夏平生無數(shù)次的煉器過程后,誰又敢說頑石不能成器?
夏平生這是第一次說到他的私事,也是第一次明確說明他與計夫人的關(guān)系。兩人竟是同門。既然計玉已逝,且安葬在玉京,那他這番話幾乎可以認為是不會離開了。
然而燕開庭呆呆站著,甚至都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是悲是喜。
夏平生今天種種舉動,讓燕開庭一度說不出的煩躁。這個大部分時間都被他擺在“對頭”位置上的人,一旦有要遠離的跡象,竟會使得他如此郁悶。
可是就在燕開庭尚未搞清楚自己情緒的時候,又得到這樣一個會保證夏平生留下來的理由,不但沒有松口氣,反而更加胸口發(fā)悶到近乎難受。
在他心目中,那個高不可攀的強者如何能為這種緣由,困于一地,空拋一生。
燕開庭在和自己生悶氣的時候,夏平生轉(zhuǎn)過身來,看到他情緒外露,而且表情極為復(fù)雜的臉的時候,怔了怔,忽然笑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計玉是我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