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來,鳳韶雖然恢復(fù)了意識,卻覺得像全身力氣被抽干了一樣。而沈然序知道這里不比白樓,若是傳出去什么不好聽的風(fēng)聲,也影響鳳韶的計劃,他便讓易念守了一夜,他在清晨才又過來。
棠木見鳳韶醒了連忙扶起,沈然序此時正好推門進(jìn)來,他看著鳳韶臉色慘白,額頭上還有未消下去的汗,他急切的問道:“怎么樣?若是不行,我叫易幽過來?!?p> 鳳韶接過棠木遞上的茶盞,飲了一口水后,啞聲說道:“還好,她來了也無用,別折騰了?!?p> 沈然序遞給棠木一個眼神,棠木會意的福身道:“奴婢去為小姐準(zhǔn)備早膳?!?p> 待聽到屋門關(guān)上的聲音后,沈然序才上前坐到鳳韶的床榻邊,低聲道:“韶兒,我們走吧,你現(xiàn)在這個身體怎么和他們斗?易幽也說…她也說你不能憂思煩心,不然會加快…加快……”沈然序沒有忍心說下去,可他們二人都懂。當(dāng)初她臨來安陽之際,易幽從她的身體狀況上看,她已是不能享常人之壽,若是心煩意亂會更加劇病情。
鳳韶看到沈然序的手微微顫抖,她一把握住,安慰他道:“我不在乎死亡,我只是怕在臨死之前沒有完成我想完成的事情?!?p> 沈然序打斷她的話,低吼道:“可我在乎!”
他低頭平復(fù)了一下情緒,反手握住她的手:“韶兒,我可以不管他們逍遙法外,他們是死是活和我無關(guān),我只想讓你好好活著!”
鳳韶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序哥哥,你知道的,我現(xiàn)在不能放棄,計劃才剛剛開始。我答應(yīng)你,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p> 忽然門口處發(fā)出聲響,沈然序下意識的站起身提高警惕,一見到是易念過來了,他才放心的坐回床榻邊。易念走到鳳韶旁邊,稟道:“尊主,今日早朝王尚書上諫,說前段時間的渝胡之戰(zhàn)大勝,應(yīng)再加封慕家的子弟?!?p> 前段時間渝胡之戰(zhàn),邊境有胡族想要起兵造反,宣帝派唐錦華和步臨風(fēng)帶兵鎮(zhèn)壓。本來這種輕松又討好的差事是慕澈想爭過來的,可懷王不想慕家撈這個油水,可他又沒什么人可舉薦上去,只好拼力把這個差事爭取落到唐錦華和步臨風(fēng)的頭上。但慕伯如也不是肯咽下這口氣的人,既然無法讓慕澈做主將,那他便將慕氏的子弟安排到前去的軍隊里。
鳳韶神情舒緩了些許,她開口問道:“皇上怎么說?!?p> “皇上起初愣了一愣,問王尚書關(guān)于渝胡之戰(zhàn)的封賞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為何又再提起?!币啄罾^續(xù)道:“王尚書說慕家為朝廷貢獻(xiàn)許多,皇上應(yīng)厚待這樣的忠臣。后來皇上沒有回應(yīng),但是聽說下朝的時候臉色很沉重。”
鳳韶微微一笑,看來事情的確如她的預(yù)料發(fā)展。隨后,她對易念吩咐道:“晚一會我去一趟華悅樓,告訴易幽在那里等我就好?!?p> 沈然序一聽,沉聲道:“你這么虛弱還往外跑!你若是要找易幽,就讓她進(jìn)府來!”
鳳韶看了易念一眼,示意她不用管這里先去辦事,易念點點頭轉(zhuǎn)身出去。而后,鳳韶解釋道:“現(xiàn)在多少雙眼睛盯著唐家,易幽忽然進(jìn)府算是怎么回事?!我們的計劃已經(jīng)開始了,一步都不能走錯!再者說華悅樓是我們的地界,那里他們盯不到,我才放心?!鄙蛉恍驀@了嘆氣,他知道鳳韶的性子倔,他也沒辦法,只好順著她。
約快中午鳳韶才出府,她帶著易念先去了品鮮居用膳。
她尋了個靠窗的位置落座,對易念道:“坐啊?!?p> 易念環(huán)視了周圍,低聲道:“還是您一個人坐吧,現(xiàn)在您的身份不同,與下人同桌用膳不當(dāng),不能落人話柄。”
鳳韶道:“沒事,你先坐,一會兒等上完菜讓小廝拉上簾幕就是了。”
與此同時,尹昱朝和步臨風(fēng)走了進(jìn)來,尹昱朝眼尖的瞧見了正在看菜品單的鳳韶,他剛要上前打招呼,步臨風(fēng)及時拉住他,講道:“別去了,你過去她肯定讓你一起吃,我們在她估計不習(xí)慣也吃不好,走的時候再打招呼吧。”
尹昱朝玩味笑了笑,說道:“哎,什么時候我們堂堂步侯爺也這么細(xì)心會理解人了?”
小廝迎了過來,陪笑道:“兩位爺來了,快里面請。”
尹昱朝大步朝里走去,邊道:“老位置?!?p> 步臨風(fēng)道:“不,我要坐那里。”
尹昱朝看著步臨風(fēng)先走了進(jìn)去,他有些納悶步臨風(fēng)怎么最近有些莫名的古怪言行,讓他捉摸不透,好像...是從唐家小姐回來之后。
菜式上了之后,鳳韶剛伸出筷子,一旁就響起了聲音:“喲,這不是唐小姐嗎?!?p> 鳳韶轉(zhuǎn)頭順勢看去,只見慕澈身后跟著幾個官家子弟正走向她這里。小廝連忙過來道:“慕公子來了,老位置給您留著呢,您這邊請?!?p> 慕澈抬手邊道:“不用,我碰見了熟人,就坐這?!闭Z罷,他直接落坐在鳳韶的桌案對面,其余的官家子弟也跟著入座。
鳳韶冷笑一聲,看向慕澈道:“我這地方小,怕是容不下慕公子這樣的大人物。”
慕澈笑道:“別地方本公子也看不上,就這里多好,好酒好菜配美人兒,才有味道?!彼脑捳Z滿是不屑的語氣,好似把鳳韶當(dāng)成了陪官貴飲酒玩樂的小倌。
另一邊的尹昱朝連忙站起身,說道:“我過去看看。”
“坐下?!辈脚R風(fēng)道,“你干嘛去擾了這出戲,你且看著吧,她可不是受欺負(fù)的主兒。”
鳳韶不急不惱,她的目光落在慕澈的手腕處,微微一笑道:“慕公子的傷這么快就好了嗎?昨日我把慕公子傷的那樣重,還真是不好意思,理應(yīng)我該去府上賠個禮的?!?p> 慕澈臉色一變,他咬牙看著眼前的女子,很快他意識到這是鳳韶的激將法,他勉強的笑了笑,而后一口飲盡茶水。
鳳韶瞧著坐在她旁邊的戴燁,笑道:“戴公子,別來無恙啊,你的腿沒事了嗎?”
戴燁自上次的事回去后,他的父親已經(jīng)將幫派的事情弄了干凈,他這次可是絲毫不畏懼鳳韶了。他的手撫上了鳳韶放在案上的左手,輕佻的說道:“托唐小姐的福,好了。”
鳳韶瞇了瞇眼,她輕聲道:“可我弟弟的腿骨折了,還要在床上養(yǎng)幾個月。”
“令弟技不如人還非要逞強,落得如此下場,我也很遺憾。這樣,若是有空,我去唐府看訪一下他就是?!贝鳠铌庩柟謿獾恼f道,幾個官家子弟相視大笑,笑意滿是嘲諷的意味。
忽然想起筷子落在桌案的清脆聲音,只是剎那間,一只筷子就插在戴燁的手掌上。
戴燁錯愕的看著眼前的一幕,明明剛才這只手還在摸鳳韶的手,下一刻怎么就成了這樣,隨即鮮血蔓延疼感傳來,他痛苦的嚎叫了一聲。
慕澈震驚的站起身,低吼道:“唐錦韶!你瘋了不成?!”
鳳韶面無波瀾,冷聲道:“戴公子家教不好,不懂男女授受不親,那我便教教他?!?p> 步臨風(fēng)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定格在從窗外撒進(jìn)散開的光束里,她置身于一道斑駁的幻影,美輪美奐,神秘莫測,又嗜血猖狂。
慕澈咬牙切齒,他壓低聲音問道:“唐錦韶,你一定要跟我作對,是嗎?”
“是?!彼敛华q豫地答道。
慕澈此刻才恍然明白,鳳韶好像是有意的針對他甚至是慕家,看來可不是慕唐兩家不和那么簡單了。
“你覺得你能斗得過我嗎?”
鳳韶緩緩站起身,直直的對上慕澈怒意十足的目光,她道:“不一定,但我會盡全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說罷,她離開席上,“我吃好了,便不奉陪了,你們繼續(xù)用膳吧,這頓我請了?!蹦匠喝粲兴嫉亩⒅P韶離去的背影,目光漸漸沉了下去。
...
華悅樓。
易幽搭完脈后,邊整理藥箱邊說道:“尊主,您務(wù)必要記住,放寬心。若是長期如此憂心,病情會越來越嚴(yán)重的?!?p> 鳳韶何嘗不知,可自從步入安陽的那一刻,就注定要開始算計了。她嘆了嘆氣,此時易冥正好推門而入,易幽點頭示意后起身出去。
“我讓你查的那夜北湖的事查的怎么樣了?”她問道。
“我在打撈的幾具尸體上發(fā)現(xiàn)了一枚烙印,經(jīng)查證像是北越死士的身上所紋圖案。那夜在北湖包下畫舫的沒幾個人,有京兆尹的弟弟,曹國公的幺子,還有步侯爺。不過京兆尹的弟弟在船上待了不過半個小時就走了,說是陪他的小倌兒惹怒了他。”
“步侯爺...步臨風(fēng)?”她喃喃念道。
易冥以為是她疑惑,便答道:“正是步臨風(fēng)?!?p> 如此看來,這三人中間步臨風(fēng)的嫌疑最大,只是他一個南黎的侯爺怎么會和北越的皇室扯上關(guān)系,竟連死士都驚動了?
鳳韶垂下眼眸,隨后回神說道:“這件事就這樣吧,宮里那邊安排的如何了?”
易冥恭敬答道:“一切都已安排妥當(dāng)?!?p> 她點點頭,表情這才有些許舒緩,回道:“好,辛苦你了。還有恒王那邊的事抓緊,不能再耽擱了,我要盡快拿到證據(jù)?!兵P韶再和易冥交代了幾件事,他便出去了。
她見外面陽光正好,便出去到露臺上。忽然聽到騎馬的聲音,她不經(jīng)意的轉(zhuǎn)頭向下看去,只見一俊朗少年駕著棗紅色的駿馬而來,仔細(xì)看那馬便知那是千金難求的寶馬良駒。馬上的少年利落的跳下馬,他下巴微微抬起,淡淡的笑容頗有點風(fēng)流少年的佻大。
這張臉,英朗挺拔,深邃剛毅,幾乎無可挑剔,唯一的缺憾就是太凌厲,太陰沉。
步臨風(fēng),倒真如他的名字一樣,玉樹臨風(fēng)一少年。
鳳韶收回目光,走回露臺中央擺好棋盤,坐在桌案前下棋。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易念進(jìn)來稟道:“小姐,步侯爺說要見你?!?p> 鳳韶點點頭,易念將他引了進(jìn)來。步臨風(fēng)一見這雅室內(nèi)別有一番的景象,露臺上竟可眺望安陽的美景,便道:“這華悅樓和唐小姐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啊,都能將如此好的雅室給你。”
她面不改色的解釋道:“我和華悅樓的老板交情不淺,便朝他要了這雅室?!?p> 自始自終,鳳韶都沒有抬頭看他,而是一直全神貫注的看著棋盤,步臨風(fēng)忽然坐到她的面前,說道:“唐小姐,你的獵物是什么?你的棋子,又是什么?”
步臨風(fēng)向來察覺敏銳,這都是他在十幾年間練就的,他在戰(zhàn)場上殺過人,在安陽城的暗流涌動中爭斗,他無父無母,若非有點頭腦和手段,也不會活到今天,更不會功成名就。
他在唐錦韶的迎回宴上,就注視到了這個女子,她氣質(zhì)冷僻,讓人覺得可望不可及。她的一言一行都很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就好似這世間的紛亂無一事能擾得了她的心。她沒有過分熱絡(luò)的樣子,不像這萬千的普通人,沒有那討好世間的諂笑,她的眸子里從不摻雜多余的情緒。而最特別之處是,她身上有一種絕處逢生的氣質(zhì)。
他曾有細(xì)細(xì)打量過,其實她的長相精致,五官頗有些立體美,但又不顯硬朗,在大氣美之余,又不缺小女兒的嬌媚。她的眼睛也很好看,像若桃花,似醉非醉,柔但不弱。原本這樣的眼眸應(yīng)該透著幾分楚楚可憐,但在她臉上反而平添了幾分只可遠(yuǎn)觀的清冷,形成了她靜態(tài)時氣質(zhì)里的疏離。
而那雙眼睛真正吸引他的時候,是在她和慕澈對戰(zhàn)之時,那雙眼迸發(fā)出像猛獸一樣的厲光,穿過人群,直擊他的心口。
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眼神,骨子里的涼薄,就好似千金難買佳人笑。
她好像有目的的在做著什么事,僅僅幾天時間,她就讓慕家兄妹出盡洋相,讓一向伶牙俐齒、傲慢無禮的慕顏輸?shù)膽崥怆y平,讓不可一世的慕澈斷了經(jīng)脈,以后再難提起劍。她的獵物,是慕家?
步臨風(fēng)低頭看向棋盤,深意的說道:“這安陽城里的人,都以為自己是下棋的那個人,殊不知自己卻也是別人棋盤中的棋子?!?p> 語罷,步臨風(fēng)抬頭看向鳳韶,只見她有些愣神,他目光又落向她的手腕處,因為她在下棋一只衣袖稍稍拉起,他眼尖的看到幾道疤痕,他揚眉道:“唐小姐是怎么中的蝕心之毒?”
她一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后立刻放下衣袖,但她也沒有逃避,而是反問道:“你何以看出?”
步臨風(fēng)漫不經(jīng)心的把玩著茶盞,邊解釋道:“以前碰到過一個人也是腕上有暗紅色的疤,聽說那蝕心之毒發(fā)作起來奇癢無比,若是沒有解藥,便只能在腕間割開皮膚再敷上壓制的藥,雖說是疼了些,可也總比癢強?!?p> 這蝕心之毒是白樓玄峰的獨門秘制,當(dāng)年給她下這個毒也是為了控制住她。也的確如步臨風(fēng)所說,那種感覺就如千萬只蟲蟻吞噬著她的骨血,又痛又癢,一寸一寸的摧毀意志。她在白樓的日子里,刀光劍影,數(shù)次擦肩生死,都不及這一粒藥給她的痛和恐懼。那是從心底生出的層層恐懼,是鉆心刻骨的痛。
他又道:“你怎么不尋一尋那解毒之人,何必遭這樣的罪?”
“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彼?。
步臨風(fēng)不知意味的輕笑了一聲,他忽然拿過她手中的棋子下在棋盤上,而那棋局頓時變得豁然開朗,鳳韶這才緩緩抬起頭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