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日復一日,一轉(zhuǎn)眼便到了春日。
春季也是北越皇室經(jīng)常要狩獵的季節(jié),以往堯帝都是去京郊的圍場狩獵,前兩年西部地區(qū)有一個游牧民族興起,他們的首領在草原自稱為王。堯帝起先派兵要收回這片草原,可這個游牧民族的戰(zhàn)斗力太過強大,交戰(zhàn)后兩敗俱傷,汗王便和堯帝商議好,游牧民族自立雅克國,但每年會給北越上貢,這樣表面上就維持了友好的關系。
可游牧民族所在的駐地圖克木距離汴京遙遠,路程也要十天,況且離開皇宮就意味著失去了嚴密的保護,鳳韶也不明白為何堯帝千里迢迢的要把秋季狩獵定在圖克木。
經(jīng)過十多日的長途跋涉,他們一行人終于來到了這片草原。步臨風扶著鳳韶下了馬車,她一下馬車便感覺草原上的空氣清新宜人,不由得微微一笑。
步臨風摟著她,輕聲道:“既然來了就好好放松一下?!?p> 鳳韶笑著點點頭,她轉(zhuǎn)頭看到太子和珝王朝這里走來,倏爾收起笑容。
珝王微笑著對步臨風說道:“這次我可要大展身手了,明日的狩獵場上,你我好好比試一番!”
步臨風淡笑著說:“好?!鲍嵧蹩闯鎏雍铜Z王之間的暗流涌動,他誰都不愿意得罪,笑了笑便先徑自離去。
鳳韶看向太子身后的宋玉笙,她是許久沒見過宋玉笙了,看她肌膚勝雪倒像是恢復的不錯。一身打扮華貴秀麗,光彩照人。
鳳韶望向宋玉笙的目光毫無溫度,語意冰冷,開口道:“看來宋小姐恢復的不錯?!?p> 宋玉笙盈盈一笑,深意的回道:“這一切不都是托璟王妃的福嗎?!?p> “家父和太子哥哥都同我說這獵場兇險,小女可提前跟王妃說好了,還請求王妃手下留情不要為難我?!彼斡耋湘倚φ{(diào)侃的面孔之下,是勝過慕顏百倍的算計與手腕,二人之間的較量不相上下。
草原上的陽光原本很美,但落在宋玉笙的眼睛里,鳳韶卻只覺得有些猙獰。
鳳韶以淡然的目光相承,頗有深意的笑道:“求人不如求己?!?p> 宋玉笙維持著的笑容泛起一絲波瀾,而后也不再多語。太子身后的另一個男子冰冷的目光投向鳳韶,開口道:“璟王妃如此不懂規(guī)矩嗎,見到太子殿下也不行禮?”
說話的男子正是幸平,汴京都傳幸平跟在太子身邊形影不離,如今一看遠來草原太子都帶著幸平,想來傳言如實了。太子和幸平的事更是人盡皆知,可堯帝和皇后都聞之不理,太子的地位又擺在那里,所以這些事也只是私下調(diào)侃逗趣兒罷了,沒人敢在明面上說。
鳳韶微微一笑,毫不畏懼的對上幸平冷冽的目光,回道:“那你就懂規(guī)矩嗎。主子們說話,什么時候輪的到你一個下人指點?!?p> 幸平是太子的底線,太子聽到這話,原本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卻抬頭看向鳳韶,眼神帶著一絲凌厲之感。
步臨風身子微微靠前,擋住了太子的視線,笑說道:“太子再看下去,臣弟可就要不高興了?!?p> 太子和步臨風兩人眼神交雜,可誰都不會撕破臉直接斗起來。步臨風在兇狠程度上略勝一籌,太子的算計部署也不是吃素的,只是現(xiàn)在誰也沒邁出那一步,不清楚底細。
步臨風太殘暴,太子太剛烈,他們誰都容不下對方,二虎之爭必有一傷,只是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還沒有到開始的時候。
太子耐人尋味的笑了笑,帶著幸平和宋玉笙揚長而去。
夜?jié)u漸來臨,一團紅色主宰了這片綠色的草原,草原上的人性情豪放,特意準備了一場篝火席宴迎接他們的到來。宴席一開始,雅克人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美酒佳肴,觥籌交錯。夜的景色很美,氣氛漸濃,篝火的火焰在升騰,空中的酒香肉味參雜著淡淡空氣清香和酣暢的快樂,飄揚在草原上。
溫萬語拉著鳳韶談天說地,鳳韶也被這里熱鬧歡愉的氣氛感染,便陪著溫萬語喝酒暢談。
鳳韶看著篝火邊歡笑起舞的雅克人,竟生出羨慕之感,這里的人想的少,每日都可以在大草原上駕馬馳騁。汴京也好,安陽也好,都是權利和榮譽的中心,算計太多。有時候想想,真不知道他們這些人如此費盡心機算計,到底是為了些什么。
酒水在她掌心從溫熱到冷卻,鳳韶沉默仰頭看天際月色,草原的春夜,比汴京城涼薄,深冷,顏色也更分明,更有季節(jié)的味道。
溫萬語被雅克族的同齡女孩們拉去一同跳舞了,鳳韶覺得有些喝醉了,便起身朝人少的地方走去。她暈頭轉(zhuǎn)向的,每一寸都是重影,恍惚中跌跌撞撞離開篝火那里,伏在一個帳篷后朝地面吐了出來,當她吐凈胃里擁堵的酒水,準備起身離開時,眼前忽然伸過來一只手。
鳳韶覺得身體沒了力氣,軟綿綿的似踩在一朵云上,視線中模模糊糊,醉意令她看不清那是誰的手,寬大,溫厚,她看著就像是步臨風手,便順勢拉著他的手倒在他的身上。
對面的人下意識的接住了她,卻明顯愣了一愣,他隔著衣服抱住她,輕聲道:“怎么這么燙。”
她臉上的紅暈與呼吸出的酒氣令顧長霖清楚她是醉了,而落在他眼里她醉了的樣子更嬌媚,也更誘人。他嗓音有些沙啞,開口道:“你醉了?!?p> 鳳韶咽下反上來的酒氣,低吼道:“我沒醉!”
她笑得太嬌媚,又有些囂張,顧長霖怔了片刻,溢出無奈和好笑。
她輕飄飄的身體失去了平衡,揺揺晃晃顫動,顧長霖的手臂立刻圈住她,掌心落在她腰上的霎那,有另一只手按住了他,顧長霖不由得被迫停住。
顧長霖身體微微一僵,他越過她頭頂,定格在身后一道人影,月色很濃,草地上的露珠像灑了水般潺潺的銀霜。他們誰也沒有說話,氣勢沖破骨骼與皮囊,猛烈對峙著。
步臨風握住顧長霖的手,將他的手從她腰間逼退,可顧長霖并沒有順從,他笑說道:“璟王殿下,我若是撤手,她就要倒下了?!?p> 步臨風臉色陰沉,身上不加掩飾的散發(fā)出陰森惡寒,他冷聲道:“放開她?!?p> 顧長霖不為所動,看著鳳韶時眼底的溫柔顯露出來,饒有意味的笑道:“她喝多了,我?guī)退丫疲Z王怎么如此怒氣沖沖的?!?p> 步臨風面無表情,說道:“你動了不該動的心思,碰了不該碰的人,我已經(jīng)留夠面子?!?p> 步臨風再忍無可忍,他上前一把搶過鳳韶,鳳韶一時沒站住,滑入他懷中更深處。
顧長霖在對面溢出低低笑聲,道:“都傳言璟王的臉永遠是面無表情,不論遇到喪事還是喜事,從來都是沒有變化的。如今一看,我倒是有幸讓璟王破了例?!闭f罷,他笑了笑,徑自離去。
步臨風低頭看向鳳韶,喝醉的她容色嬌柔,眼底醉意朦腿,身上雪白的肌膚泛起一層淺淺紅霜,越發(fā)動人。
她喝了酒本就使不上力,還被他死死固住,她勉強掙脫開來,嘴里嘟囔道:“放開我,我可是璟王妃,休得不敬!”
他抓緊她的手臂防止她跌倒,說道:“你喝了多少啊醉成這樣,你看看我是誰。”
“管你是誰!去叫步臨風過來!”
步臨風無奈又好笑,只得解釋道:“我就是?!?p> 鳳韶勉強站穩(wěn),伸手勾住步臨風的脖子,將唇湊過去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步臨風的怒意才緩緩消減,可另一種躁動也涌上心頭。就在此時,她朝他近在咫尺的鼻梁打了一個酒嗝,步臨風臉色一黑,攔腰將她抱起,朝營帳走去。
...
遠處營帳里一盞盞昏黃的燭火,在不斷熄滅,燃盡,變成一團漆黑,融于這月色,這深夜,這一望無垠的蒼穹之下。
顧長霖來到?jīng)]有人的半山坡上,獨自飲酒回憶,他感覺自己仿佛做了一場飄渺的紅塵夢,開始得很糊涂荒唐
又是冗長的死寂。
他這一刻,竟有些累了。
身心俱疲,很想長久的睡下去。
三十二年了,他第一次有了逃離這一切的念頭。
他到底還剩下什么。
權勢,榮耀,地位。
除此之外,他沒有家,沒有愛人,沒有風月。
冰冷而麻木的,日復一日。
他也一直以為他會這樣生活下去,完成他該完成的,結束該結束的。
直到那個女子,毫無預料的闖進他的世界里。
他第一次仔細打量她的時候,就知道這個璟王妃并非簡單的人物,他畢竟也是刀尖上過來的人,看得出來她身上有如此深重的戾氣,定是殺過很多人的。
那次雨夜,她伸出手拉起他,不僅是救了他一條命,更是將他從冰冷無情的世界里拉了出來,走向溫暖。
他見過她殺氣十足,周旋在刀光劍影之中,清冷倨傲,固執(zhí)頑強,比男人還要果敢剛毅。
他見過她笑靨如花,依靠在璟王的懷抱中,眉開眼笑,活色生香,笑的那樣甜美又幸福。
他見過她梨花帶雨,在雨夜之中一人抵擋,柔情似水,利劍歌喉,也是溫柔刀春色一場。
難怪,難怪璟王那般鐵血冰冷的人,可一在她的面前,就會瞬間融化所有的冰冷,寵溺笑眼的看著她。
顧長霖眼底玩味的精光閃了閃,唇邊流淌出連他自己都渾然無覺的笑意。
他自始至終目光定格在對面遠山湖泊,月色闌珊下,光亮樹木層疊似海,此起彼伏,綿延至百米之外。許久后,他胸有成竹笑了一聲,那張英俊而陰狠的面孔,徹底掩去在蒼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