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四十年,冬月月初,西涼國主動挑釁北越國,西涼大軍逼近邊境。
郡督元江率將士兩萬迎擊敵軍于祈青,然寡不敵眾,且戰(zhàn)且退,烽煙四起。
軍報戰(zhàn)況頻頻傳至汴京,舉朝驚憂。
璟王府。
羅嬈看了一眼溫千言,隨后開口道:“臨風,你別著急,我最近在勸父親出征了。”
步臨風握了握拳,回道:“不,宋家和太后都蠢蠢欲動,羅將軍若是離京,我擔心他們會做什么?!?p> 一陣沉默后,溫千言氣道:“這個宋習義!手握兵權還不肯沖鋒上陣!關鍵時刻,一個都靠不上!大不了我去!”
鳳韶打斷道:“誰去都不能你去。溫太傅年邁,溫家就靠你撐著,羅姐姐還剛有身孕,你走了他們怎么辦?!”
溫千言道:“那總不能干等著吧,西部戰(zhàn)況吃緊,誰都不肯領兵出征。”
“我已經(jīng)請旨出征了?!辈脚R風肅聲道。
溫千言倏然站起身,驚呼道:“你瘋了你!邊關兇險不說,若是再有人趁此對你下手,你怎么應對!”溫千言見步臨風沉默不語,一臉決絕,他轉(zhuǎn)頭對鳳韶道:“弟妹,你快管管他啊!”
鳳韶頓了頓,目光復雜,良久后開口道:“這樣也好,正好趁這個機會,奪回宋國公手中的兵權?!?p> 溫千言一愣,還要說什么,他看到羅嬈投來的眼神即刻會意,長嘆一口氣,緩緩坐回位子上。
...
東宮。
太子沉睡在榻上,幸平緊張的看著太醫(yī),許久之后,太醫(yī)收回手,沉聲道:“太子殿下脈象浮緊,惡寒重,發(fā)熱輕,邪郁于肺衛(wèi)...”
“就說太子什么時候能醒來!”幸平打斷道。
太醫(yī)惶恐的回道:“微臣已經(jīng)開了藥方,這...還要看情況,現(xiàn)在讓太子殿下好好休息,不要著涼。”
語罷,太子嘴里喃喃念叨著什么,幸平驚喜的轉(zhuǎn)頭看去,太子緩緩睜開眼,太醫(yī)也連忙要再搭脈,太子卻忽然推開他們,起身沖到架子邊拿起長劍。
幸平驚呼道:“殿下!”
太子手中揮舞著長劍,怒吼道:“你們都要殺我!你們都要殺我!”
太醫(yī)早就聽聞太子偶爾會突然發(fā)瘋,發(fā)作時極為可怖,他不想在此喪命,連藥箱都顧不上便大步跑出殿外,東宮的宮婢聽聞太子發(fā)作了更是不敢靠近。
太子見太醫(yī)跑走,便將目標對向面前的幸平,他舉著長劍沖了上去,幸平?jīng)]有躲閃,他高喊道:“殿下!我是幸平啊!”
太子怔愣了片刻,手中的長劍掉落在地,他撲進幸平的懷里,哽咽道:“幸平...幸平...”
幸平緊緊抱著太子,太子失聲痛哭道:“幸平...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父皇討厭我,母后不在乎我,我只有你了......”
太子沉浸在回憶里,哭的越發(fā)洶涌,像一個無助可憐的孩子一樣在幸平的懷里顫抖。
他從出生到成年就從來沒有和他的父皇說過話,哪怕是他小時重病不醒,他的父皇都沒有踏進東宮一步來看看他。直到他正式參政上朝,才能跟他的父皇說上話,可也只能說關于朝政之事,他有的時候真的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他的兒子。而他的母后呢,一心只為權勢地位和家族榮光,從小告訴他所有人都想殺他,只要站到最高的地位才能保全自己,所以他每次發(fā)作時都會魔障的念叨‘你們都要殺我’。
宮廷生存充滿了血腥和陰謀,他身為皇子,從小就活在爾虞我詐里,耳濡目染的全都是手足相殘的事實,他的生存環(huán)境里本身就沒有正常的愛,人和人之間都是利用。如果他不踩著別人上位,那他就是被踩被殺的那個了。
這么多年來,漫漫長夜,孤寂無助,都是幸平陪著他度過的。在他的心里,只有幸平是他的家人,是這世上唯一在意他的人。
幸平緊緊摟著太子,輕聲安撫著他,直到感覺懷里的人慢慢停止顫抖,不再哭聲。
...
晚風拂過,顧長霖負手而立在岸邊,目光悠遠的看向?qū)γ骝暄亚鄣慕?p> 遠處的望江樓燈火通明,傳來陣陣歡聲笑語,他下意識的抬頭看向那個窗口,可那里沒有她的身影。他猶記,那天夜里他剛辦完事正準備回宮,卻看見了那個璟王妃靠在欄邊,看見了她卸下偽裝的樣子。
他忽然發(fā)覺,原來她早已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走進了他的心。
雪花紛飛,大夢深處。
那年秋,她毫無征兆的闖入他的生活,自此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她穿著淺紫華服,在衣香鬢影的宴廳穿梭,奢華美麗的女人那樣多,唯獨她的風采,烙印在他心上再難抹去。她笑靨如花,琉璃燈火在她的臉上投下,她眉目間的斑斕,溫柔,定格在他的眸光中。
他從不參加汴京城的那些宴席,可只為了看上她一面,哪怕是倉促一眼,多忙他都會去。宋玉笙派殺手想除掉她,他早在璟王知道前便處理掉那些殺手,暗中護她平安。
太后知道他的心意后大發(fā)雷霆,震怒之余后質(zhì)問他,到底喜歡她什么。他被問的愣住,是啊,他喜歡她什么。
鳳韶甚至不及宋玉笙,她是半點仁慈都沒有。
她殘忍到為保全局面可以對自己下手,敢持劍深入危險之中廝殺,這并不是英勇,女子英勇過了頭,便是殘暴,是兇狠,她那顆心早黑得徹底,每一根血管都爬滿算計,陰險,爭搶。她眉梢眼角,只要一笑便是百里枯骨。
可就是她這樣,卻吸引了他,讓他深陷其中,慢慢沉淪,無法自拔。
這也許就是命吧。
除了命中注定,他也無法解釋,他理智冷靜半生,怎會喜歡上這樣的一個人。
如果她不是璟王的王妃,那該多好,他根本不會等,不會浪費這樣多的時光。
他必定不惜一切,得到她,擁有她。
到底都是命。
他只是不甘心,太不甘。
他把一腔溫柔,揉進了這千般算計,萬般殺戮,陰謀與玄機中,他不愿這樣,如同一個殘忍的魔鬼魑魅,撕掉面具驚嚇她,可他不這樣做,更加沒有希望。
顧長霖羨慕什么,他羨慕山野,羨慕鄉(xiāng)間,羨慕小舟湖泊,羨慕家宅三尺,可他注定不能過那樣簡單平淡的生活,早在遇到鳳韶更遙遠的十年前,他踏入這條沒有歸途充滿算計爭斗的路,他那時未曾想過脫身。等到他為這個女人想了,這世道卻不容許。
他與她,敗給的何止風月,何止時間,更是萬丈紅塵陰差陽錯。
波光粼粼的江面,倒映他的臉。
他的臉,寫滿同樣的是相思。
他的后背還有一道長長的傷疤,是在草原時為了護她所受,自此也為她失了神。
怎樣的針,都縫不合那道痕。
怎樣的人,也叫不回他的神。
顧長霖的魂魄,遺落在那日雨夜里。
他再也無法喚醒他自己。
...
兩日后,大軍出征之日。
凌晨時,鳳韶服侍步臨風穿好盔甲,步臨風忽然握住她顫抖的指尖,他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便握著她冰涼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柔聲道:“別擔心,等我凱旋回來,陪你過年?!?p> 鳳韶壓抑著情緒,她知道如果她表現(xiàn)出來,那步臨風就沒辦法放心出征。
她勉強的扯出笑容,點了點頭。
步臨風穿戴好后便離開了,江生和扶沉送他到了府門口,步臨風站住腳步后吩咐道:“江生,我不在的時候府內(nèi)一切事宜都聽王妃的。扶沉,務必保護好王妃?!?p> 江生和扶沉齊齊應下,步臨風放心的正要上馬,鳳韶大步跑了過來抓住他。
步臨風佇立了片刻,隱忍著不舍一點點將她的手指努開,從他冰冷的盔甲上剝離,他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更改。他不敢再做停留,他怕對上她的眼眸就會狠不下心離開。
他駕馬準備出發(fā),背影蒼涼孤寂,融于這寒冷冬色,一陣冬日的風拂過深深幾許的長街。鳳韶眼神空洞而呆滯的凝視著他的身影,腦海中反復出現(xiàn)這兩年的每一個場景,他逗她笑,喂她喝粥,擁著她從清晨醒來。
盡管他沉穩(wěn)冷靜,但也格外溫柔,他用自己的方式給她撐起一片安穩(wěn)天地,在他的庇佑下她不必再去經(jīng)歷那些風霜雨雪,不必屈服世態(tài)炎涼。
她真的怕。
怕他的離開,會再生變故。
人都是貪心的,她享受那樣美好平靜的生活,有他在身邊,她希望一切都不要變。
鳳韶抽了抽鼻子,呼出一口氣,朝他的背影高聲喊道:“步臨風!我等你回來!我在家,等你回來?!?p> 步臨風的身體僵了一下,沒有回頭看她,隨后號令軍隊出發(fā)。他置身在軍隊的最前方,威風凜凜,不可一世。浩蕩的軍隊拂塵而去,揚起一片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