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靜搖著把蒲扇,正在抱怨,“這都八月里了,怎么還熱成這樣?!天道有變,人心不古!”
林先生看到掀簾而進(jìn)的李小幺,收了折扇,笑意溫和,“小幺這氣色比上次好多了,身子好些了?”
“謝林先生掂記,好多了?!崩钚$壅f著話,將托盤里的兩碟棗子放到桌上,推到了兩人面前。
智靜看著面前的碟子,驚訝的贊賞不已,“幾天不見,小幺這棗子大勝從前了,這碟子配的好,這樣的纏絲汝窯碟子配上這紅紅的棗子,雅致的很!”
林先生也跟著點(diǎn)頭贊賞,李小幺笑得眼睛彎成一彎,“多謝兩位先生夸獎,我也覺得好。”
智靜哈哈大笑起來,用蒲扇指著李小幺,“我就喜歡她這性子,樸直有趣,今天還有多少棗兒?都拿過來,讓這廝都買下,你坐下,咱們一起喝茶說話。”
李小幺一臉的惋惜,“都賣完了,就留了這兩碟孝敬兩位先生,可惜了,早知道我今天就多拿幾斤了,豈不是能把明天的也賣出來了!”
“你若肯,就是把明年的都賣給我也成?!绷窒壬粗钚$?,笑瞇瞇的道。
李小幺嘿嘿笑著坐下,“說說罷了,我可不敢,誰不知道先生是方外高人,從不肯沾惹銅臭氣的,我若占了先生這個(gè)便宜,一來心里不安,二來,這不跟騙了先生一樣?那些個(gè)書生什么的,一人一粒唾沫星兒,都得淹死我!”
智靜似笑非笑的看著林先生,李小幺顧自端起面前的杯子,一臉享受的品起了茶。
林先生緩緩搖著折扇,看著李小幺問道:“小幺,這棗兒,你打算賣到什么時(shí)候?往后有什么打算沒有?”
“有!”李小幺放下杯子,點(diǎn)著頭,認(rèn)真的說道:“在這里賣棗兒,不是長久法子,再賣一陣子就不賣了,我已經(jīng)存了幾兩銀子,再多存些,就和哥哥們一起,開間果子行,專做阿膠棗兒賣,掙了本錢,再做別的生意?!?p> “你要是想開果子行,我給你出本錢,你這樣一兩半兩的,得存到什么時(shí)候?!绷窒壬⑽Ⅴ局碱^說道。
李小幺看著他,神情鄭重起來,“小幺知道先生這是好意,可是我想自己做生意,若用了先生的本錢,我就成了先生的管事了。若是算是先生借銀子給我,這樣的大恩,往后讓我怎么報(bào)答先生?先生和我天淵之別,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先生也不會有讓我報(bào)答的事兒,無以回報(bào)的大恩,小幺不想欠?!?p> 林先生長長嘆了口氣,往后靠到椅背上,用扇子點(diǎn)著小幺,和智靜說話:“你看看,脾氣倒挺倔。”
“她是個(gè)極聰慧的,就因?yàn)槁敾鄄烹y得?!敝庆o搖著蒲扇,一幅高人模樣。
林先生微微瞇起眼,笑著嘆氣點(diǎn)頭。
李小幺低頭專心喝著茶。這姓林的頭一回見她,就要買她回去,那眼神,這心思……這種占不得的便宜,她上輩子見得多了去了,聰慧個(gè)毛線??!
李小幺又喝了一杯茶,陪兩人說了沒多大會兒閑話,大劉就捧著菜進(jìn)來。
李小幺忙站起來,幫著擺碗碟布好菜,往后退了半步,笑語告退:“兩位先生慢用。這缽佛跳墻,聽說是先生要的,昨天鐺頭就沒讓別人搭手,一個(gè)人燒出來的,要是能等到兩位先生一個(gè)’好’字,鐺頭還不知道多高興呢?!?p> 林先生示意著站在門口的中年長隨:“拿了棗兒錢再走,可不能白吃你的東西?!?p> “這兩碟棗兒,是小幺實(shí)心孝敬的,多謝智靜先生照應(yīng)?!?p> 林先生眉楞動了動,皺著眉頭有幾分惱怒。
智靜掃了他一眼,轉(zhuǎn)頭看向李小幺,爽快的笑道:“你是個(gè)好孩子,照應(yīng)歸照應(yīng),也不能白吃你的棗兒。要不這樣,后天福寧公主出嫁,極熱鬧的事,我和林先生在宜城樓訂了座兒要看熱鬧,你也過來,咱們一起,看這天下最大的一樁熱鬧事?!?p> 李小幺眼睛亮了起來,北平國皇次子蘇子誠要來迎娶福寧公主,這是這半年來太平府最大的八卦話題。
坊間巷里,翻出本朝和前朝公主下嫁的種種件件,想象著福寧公主出嫁的盛況。
這福寧公主是吳貴妃所生,深得皇上和吳貴妃寵愛,嫁的又是北平國皇次子蘇子誠。
這蘇子誠和福寧公主年紀(jì)相當(dāng),傳說的凈是什么豐神俊朗、文武全才……總之沒有不好的地方。
這樣門當(dāng)戶對的婚事,不知道要奢華熱鬧到什么程度,正經(jīng)的百年難遇,她早就流著口水想看了。
李小幺興奮不已,趕緊點(diǎn)頭答應(yīng),笑容燦爛的退出了雅間。
智靜看著李小幺出了門,掂起筷子,從缽里挑了塊牛筋吃了,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了眼有些悶悶不樂的林先生,勸解道:“急不得,這丫頭慧黠通透,既非凡品,自然要多花些心思?!?p> “嗯,”林先生盛了兩勺湯慢慢喝了,嘆了口氣,有些寥落,“這蘇子誠這么大張旗鼓的迎娶福寧,我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對勁。你看看,前頭是袁將軍,這次是宋公升,都是吳國的擎天良將,下一個(gè)是誰?張將軍?還是文將軍?難道朝里就沒個(gè)明眼人?北平國那一對兄弟,野心勃勃??!”
智靜示意站在門口的長隨,林先生煩惱的冷哼了一聲,“這又不是什么不能說的事,前天我和叔父也說過這事。唉,這宮里的手伸出來攪動朝局,不是福兆!”
“是福是禍,天道早就注定了的,你到底心境上差得多?!?p> “算了算了,不提這煩心事,這丫頭若是肯,我就帶著她歸隱故居,再不出來,有這破顏解語花伴著,多少逍遙!”
智靜默然,片刻,嘆了口氣,專心的吃起了那缽佛跳墻。
兩人沒吃多大會兒,就出了雅間,林先生招手叫過鄭掌柜,冷著臉吩咐:“若再有哪個(gè)不長眼的敢打小幺的主意,即刻讓人跟我說去?!?p> 鄭掌柜怔了下,正要躬身答應(yīng),林先生接著道:“你到我府上,跟門房說長豐樓有事稟報(bào)既可?!?p> 鄭掌柜忙陪笑答應(yīng):“林爺放心,是前一陣子的事了,小的說了智靜大師的話,都給堵回去了。”
“嗯。”林先生搖著折扇,出門上馬走了。
鄭掌柜直看著一行人走遠(yuǎn)了,才敢直起身子,抬手抹了把汗,小幺這孩子,生得太伶俐,真不是好事。
晚上吃了飯,李小幺拉著三個(gè)哥哥,要去離他們最近的州西瓦子看雜劇。
李二槐極力贊同,跟幺妹出去,一向玩的好吃的好。
兄妹四個(gè)關(guān)了門出去,轉(zhuǎn)了幾條巷子,進(jìn)了州西瓦子,看了出雜劇,李小幺又無聊的陪三人看了半天相撲,再逛到夜市,吃了烤獾兒肉,灌腸,煎蛤蜊,又一人買了一個(gè)和菜餅,李小幺早就撐的吃不下了,咬了一口,就將餅子給了二槐,二槐來者不拒,他象是從來不知道什么叫撐。
直玩到酉末時(shí)分,李小幺又給貴子買了包獅子糖,讓二槐拎著。
上次買的被她討好了溫娘子,這次要買一包給貴子補(bǔ)回來才行。
一行人看看時(shí)辰差不多,干脆轉(zhuǎn)到長豐樓,接了李宗貴,一起往大雜院回去。
一進(jìn)院子,就看到對門柳二蹲坐在門口,一手拿壺,一手拿杯,正借著屋里的亮光自斟自飲,一邊喝一邊罵,大約也喝了一會兒了,舌頭有些發(fā)硬。
“……兀那漢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就想打我閨女的主意!呸!連間屋都沒有,讓我們一家子跟你喝西北風(fēng)??!呸!什么東西……趁早死了這心,就你也配?!一個(gè)臭漢子!一個(gè)大錢沒有……”
李宗梁和魏水生推著滿臉興致要看熱鬧的李二槐和李宗貴:“趕緊進(jìn)屋!”
李小幺一邊被魏水生拉著往屋里去,一邊扭頭四下看,想找找誰是那要照照鏡子的人。
幾個(gè)人進(jìn)了屋,李二槐放下糖,忙著升火燒水去了,幺妹要天天洗澡,還要大家洗,不洗澡也必須燙腳,每天都要燒不少熱水。
李小幺在屋里轉(zhuǎn)了半個(gè)圈,伸手解開獅子糖,捧了一把出來:“大哥,我給沈阿婆送點(diǎn)糖過去?!?p> “天晚了,沈阿婆該睡了,明天再送吧?!?p> “剛進(jìn)來時(shí)我看到沈阿婆屋里亮著燈呢,再說,我還想看看那個(gè)帶夾層的荷包做好了沒有,我急著用呢。”
魏水生一臉明了的看著李小幺,李宗梁無奈的叉著腰,看著李小幺嘆了口氣,“快去快回,別打聽事?!?p> “知道了。”李小幺捧著糖跳到隔壁,貼著門縫叫了聲沈阿婆。
沈婆子忙過來開了門,讓李小幺進(jìn)來。
李小幺將糖放到桌子上,“阿婆,大哥今天給我買了糖,咱們一起吃?!?p> 沈婆子滿臉笑容,“從咱們幺妹搬進(jìn)來,我這老婆子可就有了口福!”
李小幺和沈婆子說了幾句閑話,外面柳二的醉罵聲半分要停的意思也沒有。李小幺點(diǎn)著外面,壓低聲音,“阿婆,這柳二叔又罵柳娘子了?柳娘子又該在屋里哭了?!?p> “這回啊,罵的可不是柳娘子?!鄙蚱抛雍俸傩χ?,一臉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