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二章 伏龍嶺

　　人的囈語尚且聽不明白，更何況山神怨靈的哭訴呢？

　　雖然都知道凌晨到天明之間，的確是鬼怪活動的高峰期，但是比起那些沉默不語的鬼影，只聽見聲音卻見不到形體，才更讓人心里沒底。

　　好在幾人潛伏沉默了好久，那聲音越來越遠，逐漸消失不見了。

　　將就睡到天明，溫暖的陽光驅散了糾纏整夜的潮氣，安途他們才離開冰蟲谷的雪人部落遺址，朝向下一個位置移動。

　　眼前的伏龍嶺陡然升高，不知是不是上古神靈刻意為之，在人間和神界之間設下無法登攀的懸崖，好讓蕓蕓眾生可以安分守己。

　　但是神靈卻低估了人類的決心，當年的雪奴就是這樣一個心比天高的“有志青年”。是他第一個打通了登上伏龍嶺的山道。

　　幾人根據(jù)大巫師的地圖仔細尋找，終于在一處叢莽掩蓋的地方找到了這條山道——伏龍嶺石階。

　　可是石階入口處卻有兩條路可走，薩爾停在那里左右張望，“這邊有石階，那邊卻沒有，我們肯定是要走有石階的這邊吧？”

　　青焰心里有數(shù)，他回頭又向安途確認了一遍，“將軍，有石階的這條路是近路，但非常險峻。另外一邊是后來雪奴成魔以后，命令部眾開鑿的，方便他們向山上運送貢品，雖然相對平緩好走，還可以繞過摩天嶺和天梯，但卻是一條復雜的盤山路，需要走很久才能登頂?！?p>　　慕峰吧嗒著眼睛看看伏龍嶺下面陰沉恐怖的深淵，又看看安途，他多么期待安途能夠選擇那條平緩的盤山路。

　　“我們還是走石階吧！”安途打碎了慕峰的幻想，牽著馴鹿直接登上了石階朝懸崖高處走去。

　　諾蘭看到了慕峰驚恐的表情，感覺又滑稽又同情，她跟在安途后面登上石階，冷冷地甩下一句話，“喂，我們是青狼部落的?！?p>　　慕峰感覺自己的勇氣遭到了嚴重的質疑，尤其是連薩爾路過身邊時都用那樣極具挑釁意味的目光瞟了自己一眼時，他立刻斗志昂揚地跟了上去。

　　貼著巖壁走，兩腿直發(fā)抖。

　　伏龍嶺真不是凡人走的路。

　　石階抬升的幅度非常大，順著陡峭的弧度一邊拐彎一邊攀升，身體另一側是呼嘯的山風和濕冷的霧氣。

　　慕峰每走一步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總感覺身旁那陰沉的空氣中，有好多冰涼的手在不停地撩撥著自己的皮甲和衣襟。好像稍有松懈，就會被隱藏在霧中的未知力量拽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據(jù)說當初開鑿這條石階山道，雪人部落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石崖鑿痕刨去的碎石無法計算，古代工匠葬送的性命又何止萬數(shù)？

　　耳邊嘈雜不安的氣流中，仿佛正播放著那些墜落山崖的亡者之歌，他們?yōu)榱耸最I的貪天之功成為一文不值的炮灰。

　　無數(shù)父母子女和他們的后代子孫，將低賤的性命和渾濁的眼淚鐫刻在伏龍嶺上，巖壁上滴落的融水是他們的血汗，石階間卑微的碎屑是他們的靈魂。

　　安途感受到了強勁的旋風在石階旁的深淵里來回咆哮呻吟，跨過越來越離譜的高度，恐懼也蔓延到他的心里。

　　他不時回頭向后望去。

　　自己尚且攀登得如此艱難，那么諾蘭一定也在苦苦支撐。可是當他的擔心被諾蘭的微笑化解時，他的體力就更加充沛，信心也猛增百倍。

　　不知從石階向上走了幾里路，安途突然聽到后面?zhèn)鱽砟椒宓暮艉奥??！皩④姡　?p>　　安途回頭望去，峭壁之下只能看到諾蘭和青焰，以及他們身后小心翼翼的馴鹿，可是這個角度已經(jīng)看不到后面的慕峰和薩爾。

　　他大聲喊道，“慕峰！——”

　　風中對方的聲音像被吹跑了音符，忽高忽低，“戰(zhàn)馬不走了！太高了！它不愿意走了！——”

　　沒辦法，看來伏龍嶺目前這個高度和強度，已經(jīng)超越了神靈山脈一般山峰的高度，在草原上跑慣了的青狼馬實在無法再挑戰(zhàn)下去了。

　　安途回答道：“把吃的放在馴鹿身上！把戰(zhàn)馬留下！——”

　　“明！——白！——啦！……”

　　聽到慕峰故意拉長了嗓子大聲喊，諾蘭忍不住捂著嘴笑了。安途看著諾蘭的笑臉，擦了擦眉毛上的汗滴，寒意消除了一大半。

　　到底是她，環(huán)境再艱險，處境再困難，她還是那樣從容，那樣堅韌樂觀。

　　等了好久，后面?zhèn)鱽砟椒宓暮艉?，“出！發(fā)！吧！——”

　　安途這才繼續(xù)向上攀登。

　　大約行進了兩天，幾個人困了就貼著巖壁坐在石階上休息，之后繼續(xù)往上爬，第三天日落時，安途才率先登上石階的最后一部分——眼前的石崖低緩了許多，儼然是一個空中樓閣。

　　所有人都大口呼吸著稀薄的空氣，艱難地舒展身體。

　　盤旋陡峭的伏龍嶺之上，就是勇者之巔的摩天嶺。

　　雖然只是登上了半山腰的摩天嶺，遠遠望去卻已在蒼茫浮云之上。原來一路上灰蒙蒙的霧氣，盡是些徘徊在山中的潮濕水氣。

　　太陽已經(jīng)依偎在神靈山脈西面的群山之間，夕陽灑在摩天嶺上，照在腳下的云霧中，安途覺得自己已經(jīng)躍入了天界。

　　魔天嶺的石崖旁有一個山洞，這里似乎是以前工匠們臨時居住的地方，里面還有石槽、石火灶等遺跡。最難得的是魔天嶺的峭壁上面，還有清冽的山泉、稀疏的叢莽。

　　夜宿石崖山洞的夜里，他們又聽到了那凄涼的嗚咽聲，只不過這次，聲音比在山下時聽到的音量更高了。

　　……

　　神圣王國東鏡，赤龍河畔。

　　如果將來《繁星河史籍》更新，記載赤龍河的河水變成了紅色，那么這次事件一定發(fā)生在神創(chuàng)六年的六月。

　　神圣王國和黑羊白鹿兩部落軍隊，在望州城外的赤龍河邊進行了前所未有的慘烈拼殺，赤龍河里的水被鮮血染紅，河道被士兵的尸體填滿。

　　原本寧靜流淌的赤龍河就像被激怒了一般，翻騰著的血水溢上河岸，雙方踏在尸山上你死我活，毫無懼色。

　　神圣軍團第三軍統(tǒng)領濘釗和第四軍統(tǒng)領廣野玄年齡相近，又搭檔多年，十分默契。

　　兩人帶兵從望州城堡左右殺出轟然涌入敵陣，鐵蹄踐踏之下，敵軍力不能支，黑羊、白鹿派來的幾位先鋒均被擊敗。

　　眼看濘釗和廣野玄即將書寫勇士的新版神話，黑羊部落首領烏音親自指揮中軍向前推進，數(shù)十個龐然大物隨著密密麻麻的軍陣被推到了岸邊。

　　這種龐然大物，神圣王國的人們當然不熟悉，但是黑羊部落的法師赤杰確再熟悉不過了——

　　“不好！這是他們改良的重砲！”

　　法師赤杰不久前剛帶領幾名法師和巫師，在神圣軍團殺出以后跟在后面，為將士們釋放了魔法護甲，他和手下在城門前觀望，隨時準備魔法支持。

　　赤杰看那些龐然大物實在可疑，之前從未見過高四五丈的攻城武器，直到那些家伙被推到河對岸，赤杰才慌忙騎馬趕回城中。

　　他急忙跑上城墻找到望俠執(zhí)政官，“快，快把投石機對準那些怪物！”

　　“赤杰先生，那些是什么東西？黑羊部落的攻程車嗎？”

　　“那是黑羊部落的改良重砲，雖然我不知道它的威力有多大，但是石頭砸過來可真不是鬧著玩兒的！”

　　旁邊一個副將疑惑地問道：“先生不是剛才給大家釋放了魔法護甲嗎？”

　　“魔法護甲能抵擋魔法攻擊，可是擋不住刀劍和石頭啊！快！”

　　情急之下，傳令官急忙揮舞傳令旗吹響指令號角，望州城堡八座高塔上的投石機也隨即對準了那些重砲。

　　“放！……”隨著傳令官聲嘶力竭的呼喊聲，投石機紛紛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響，下面幾百名拽手一起使勁拉動繩索，幾塊巨石“嗖、嗖”地朝河岸邊飛去。

　　城堡上的投石機發(fā)射的砲彈未能擊中目標，紛紛砸落在堆滿死尸的河槽中，“噸、噸”幾聲悶響，反而搗出無數(shù)血肉模糊的尸坑。

　　見望州城投石機已經(jīng)開始進攻了，烏音便迫不及待地發(fā)布命令，首領的命令經(jīng)過將軍和傳令兵傳到了攻城部隊陣前。

　　“重砲準備！”

　　軍陣前的士兵們迅速就位，只見每組重砲下面只有三十余名砲手，幾人迅速攪動繩索將平衡重錘拉起，整個重砲鏗鏗作響，很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裝彈和發(fā)射準備。

　　重砲通體黑漆鑲銅，簡直就是勇者大陸投石機當中從未有過的巨無霸，黑羊部落的能工巧匠們在這怪獸身上動了不少心思，讓它成為具有強大毀滅能力的大殺器。

　　幾門重砲桿臂的滑扣一開，它們就像傳說中的巨獸一般將重達百公斤的砲彈扔向望州城堡。

　　“咚……咚咚……”

　　城下的士兵們驚恐萬分，巨型石塊打磨而成的砲彈猶如神靈之錘敲出的霹靂驚雷，又像從天外穿破云霄的電光隕石，直接將城墻砸出幾個大坑來。

　　望州城西北角的塔樓連同投石機和數(shù)百名拽手、砲手被瞬間砸飛，破碎的投石機和墻磚、士兵們從數(shù)丈高的地方散落到城下，慘景駭人，望州城瞬間大亂。

　　此時望俠還不忘指揮其他投石機發(fā)動反攻，可惜塔樓上的投石機實在不給力，根本射不到對面的重砲附近。

　　望俠登上城墻，準備向城外的神圣軍團發(fā)出預警，一個巨大的砲彈直接沖他飛了過來，整個人瞬間消失在塵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