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妝娘
我提著兩個食盒走進舞院,夜晚的舞院更顯空曠了。沒走幾步路,就看見倚月一身白衣,坐在廊下喝酒,身邊放著三個不大的酒壇子,看樣子是喝了不少。
我在原地深深吸了三口氣,鼓起勇氣向倚月走去。怕什么,左不過再挨一頓打嘛。
“倚月姑娘,吃飯了。”我將裝著飯菜的食盒在倚月面前打開,將菜碟一個個拿出來。
倚月抬頭看了我一眼,又轉(zhuǎn)過頭向著月亮,就著酒壺的嘴喝上一口,不在意地問:“怎么是你?看來我今天下手還挺輕?”
我將飯菜擺好,跪坐在倚月前方,說:“本不是由我來送飯的,只是白日里承蒙倚月姑娘的教導(dǎo),想再和倚月姑娘說說話?!?p> 倚月不看我,只望著月亮,眼神里是我讀不懂的情緒,“那你說吧。”
我深吸一口氣,說“我想看看姑娘的臉?!?p> 倚月猛地回頭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有一瞬間我以為她會將手上的酒壺砸過來。但我沒有等來預(yù)期的怒火,倚月的語氣里帶著自嘲的意味:“你也來看我笑話么?”
我急忙解釋:“不是不是,我是想說,我聽說了姑娘的情況,覺得十分可惜。若姑娘讓我看看你的臉,或許我可以幫上點忙。”
倚月的眼睛閃了閃,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繼續(xù)。
我舉起右手,將手背遞向前,手背上有一個黑色的圈,“倚月姑娘,我用木炭在我的雙手手背上各畫了一個圓?!?p> 我又撩起袖子,將我的左手手背展示給倚月看,左手白皙光滑,看不出什么異常,“我在左手背上化了妝,你看,這是妝后的效果?!?p> 倚月抓住我的左手,向自己用力一拽,我一個踉蹌,差點撲街。倚月細細看了看我的左手,又去抓我的右手,我十分自覺地將兩只手并在一起。
倚月用拇指在我的左手背上用力蹭了蹭,妝面化開一些,雖沒將黑色露出來,但手背的顏色顯得有些斑駁了。
我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這個,倚月姑娘,這畢竟是化妝,是經(jīng)不起這么用力去蹭的?!?p> “我明白?!闭f著,倚月取下了她的面紗。
我看到了倚月的臉。
那長長的睫毛蓋著一雙氤氳著霧氣的黑色眼珠,高挺精巧的鼻子,還有那微微抿著的柔軟的唇。我?guī)缀蹩创袅?。蕓娘很漂亮,七分是因為精致的打扮和眼角眉梢的風(fēng)情;惜柳也很好看,更多的是因為十六歲的生機勃勃。倚月卻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后見過的長得最精致的人,不施粉黛,不惹珠翠,甚至沒有表情,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如果忽略她右臉上有些猙獰的傷痕。
不是說是被人刺了字么?怎么傷成這樣?這樣的傷口靠化妝可遮蓋不了。
倚月右邊的臉整片的紅腫和青黑,有些地方依稀可以看到傷口,甚至還淌著血絲。最嚴(yán)重的地方是顴骨處,看樣子應(yīng)該是化膿了,顯出紅紅白白的顏色。
“怎么,怎么會這樣?”我不禁驚呼出來。
倚月將面紗又系了回去,說:“是我自己清洗時弄下的傷。即使洗破了皮,臉上的青黑痕跡也退不去。這樣的傷蓋得住么?”
自己洗得?倚月還真是能對自己下狠手。我搖搖頭:“這樣的傷是蓋不住的,姑娘還是得先把臉上的傷養(yǎng)好。只要傷口能愈合,我保證能將其余的痕跡蓋住。”
“來不及了!”倚月懊惱地將手握成拳,捶在身邊的柱子上,“下月十五,遴舞會就開始了?”
“遴舞會是什么?”我小心翼翼地問。
“遴舞會是教坊舉辦的賽事,五年一次,遴選舞者?!?p> “倚月姑娘想要參加么?”
倚月握緊了拳,用幾乎要把牙齒咬碎的力氣說:“我一定要參加,我畢生的心愿就是在遴舞會上奪魁。”
我看到倚月如此堅定的模樣,不禁生出即使無關(guān)我自己,也想要幫幫她的心思。我問:“離下月十五,還有幾天?”
“二十四天?!?p> 二十四天,勉強也夠了。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對倚月說:“還請姑娘好好養(yǎng)傷,剩下的交給我。這幾日臉上的傷口不要碰水,也切不可再去揉搓。臉上的紗巾也不要再戴了,這樣不利于傷口恢復(fù)。最好能再請個大夫,開點助傷口愈合的藥。我會一早一晚的來看看姑娘的傷勢,幫助姑娘恢復(fù)的。若姑娘信我,我保證姑娘在下月十五可以去參賽?!?p> 倚月看向我,眼睛里閃爍著期盼,帶著顫音說:“好?!?p> 我將那個沒有打開過的食盒遞給倚月,“這盒子里裝著的是我為姑娘化妝用的工具,放在我那里不方便,就交由姑娘保管吧。”
倚月接過食盒,點點頭。
“那我告辭了,明日早晨我再過來?!蔽肄D(zhuǎn)身往回走。
剛走出去兩步,就聽見倚月的聲音,“等等!”
我回過頭。倚月說:“你幫我,我該怎么答謝你?”
耶!我在心中暗喜,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啦!
我努力掩蓋面上的喜悅,說:“姑娘教過我,應(yīng)該也看出來了,我實在是沒有什么才藝的天分,不適合做女伎。我拿手的事情是化妝。等姑娘臉上的傷好了,一定又是五色樓的頭牌,想必需要人伺候。姑娘這里需要人幫忙,我又正好閑著,希望姑娘能讓我在您房里當(dāng)個丫頭。”
倚月愣了愣,問:“你是說,你想當(dāng)妝娘?”
“是的,我想當(dāng)妝娘?!睕]想到這里是有化妝師這個職業(yè)的,早知道就不繞這么大個圈子了。
“好?!币性滤斓卮饝?yīng)了,“等蕓娘回來我會和她說明的?!?p> 我補充道:“我還有個妹妹,現(xiàn)在在膳房幫廚。蕓娘買下我和我妹妹,一共花了一百一十兩銀子?!?p> “無妨,我這里也正好缺人。我會讓蕓娘把你倆一起調(diào)過來的?!币性抡麄€人的精神狀態(tài)都變了,一掃之前的頹廢,隱隱還透露出一點霸氣,“不過,今晚咱們之間的談話,你不能告訴任何人?!?p> “我知道,多謝倚月姑娘?!?p> 回到笙院廂房的時候,惜柳她們都已經(jīng)睡下了,我躡手躡腳的爬上床,安心地進了被窩。第一天就解決了我和采薇的生計問題,真是極好的開端。
果然,人還是要有一門手藝,哪怕是換了個世界,也可以靠著手藝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