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陳衍奏事

　　東京城，深厚的高墻將宮城緊鎖，宿衛(wèi)禁軍們一身戎裝，銳利的目光不斷向?qū)m墻外掃視，任何無故靠近的人，都將被他們當(dāng)作敵人看待。

　　宋哲宗趙煦沉著面龐，正在郝隨的陪同下批閱奏章。

　　今日里前去隆祐宮問安的時候，已經(jīng)年近五十的向太后特意問起了年后廣選妃嬪的事情，弄得趙煦心中略有些沉悶。

　　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老天爺，老趙家自從得到大統(tǒng)以來，直系皇族的血脈就不旺盛，遠的不說，神宗就是因為仁宗身下無子，這才被選入宮中繼承大寶。

　　到了哲宗趙煦這里，情況就更是慘淡了，年少的時候，為了避免趙煦沉溺女色，當(dāng)時臨朝聽政的高太后親自派了二十個年長的宮嬪照顧他得起居，又常令趙煦晚上在自己榻前閣樓中就寢，對他活動的空間限制很是嚴格。

　　雖然趙煦后來漸漸能夠理解，這也是一種對他的保護方法，畢竟當(dāng)時神宗的兄弟雍王趙顥和曹王趙頵擁護聲甚高，但高太后強硬的做法，還是讓他時至今日忍不住有些怨念。

　　后來皇后孟氏誕下福慶公主，雖非男兒身，趙煦也是疼愛到了骨子里，可奈何福慶生來多病，已經(jīng)在前段時間不幸夭折。

　　搖了搖頭，趙煦盡力抑制住自己心中情緒，將目光繼續(xù)落在眼前的奏章上。

　　“好個貪心的種建中！真當(dāng)朕這里是開鋪子的，要什么給什么？”

　　嘴里雖然是在喝罵，可趙煦的神色卻并未多么惱怒，甚至還忍不住輕笑了兩聲。

　　一旁的郝隨最擅察言觀色，躬了躬手，連忙接口道：“還不是官家您抬愛，種建中他不過是在涇源路經(jīng)略司主管機宜文字，尋常人哪里這個膽子?！?p>　　趙煦聞言笑了笑，一邊將那封奏章遞給郝隨，一邊說道：“大官，你來看看吧，這家伙可是貪心的狠。”

　　郝隨躬身接過奏章，只是翻看了兩眼，神色就有些不對，種家的人，果然膽子夠大！

　　明知道朝廷現(xiàn)在為了來年預(yù)備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快將家底掏空了，還敢獅子大開口要這么多東西，樞密院和中書省都不知怎么處置，問題竟然被推到了官家趙煦這里。

　　“怎么樣？一千步人甲，五百神臂弩，連朕剛給他送去的酒精都一口氣索要五百罐，還多多益善？這是章楶的意思，還是他種建中的意思？”

　　郝隨沒敢直接回應(yīng)，這些東西可都造價不菲，年關(guān)將至，戶部的日子也不好過。

　　言語了兩句，趙煦倒也沒多怪罪，只是問起了郝隨關(guān)于酒精作坊的事情。

　　此前自嶺南送來的酒精，除了在天牢中用以試驗外，趙煦還特意將其送了一壇給西北軍的種建中，讓他們檢驗效果。

　　看如今這樣子，情況應(yīng)該是很不錯，酒精能夠發(fā)揮應(yīng)有的功效。

　　郝隨沒有立刻回應(yīng)，稍稍沉默了一會，組織好語言才開口說道：“官家，算算時間，那榷酒文書送到郴州也不過近幾日的光景，依小的看，怕是如何都不夠西軍的需求?！?p>　　趙煦沉默著點了點頭，郝隨這時卻是又從懷里取出一封信件，開口說道：“不過今日郴州正巧有一封信件送來，也許會有喜訊?！?p>　　陳衍在獲得了負責(zé)酒精生產(chǎn)的差遣后，哲宗就給了他向?qū)m中奏事的權(quán)力，由郝隨專門負責(zé)。

　　信件上的漆封被迅速取下，趙煦這會心中也升起了好奇，酒精的功效如今已經(jīng)無需質(zhì)疑，接下來就要看產(chǎn)量上能不能跟得上。

　　若是能在來年開春前積攢出足夠數(shù)量，那也許就能在接下來的戰(zhàn)事中挽救諸多大宋將士的生命。

　　打開信件，趙煦首先被紙張上的字跡所吸引，雖然筆力尚嫩，但卻展現(xiàn)出一種與當(dāng)今書法完全不同的風(fēng)骨，每個字都給人很堅硬的感覺。

　　開頭印象不錯，趙煦繼續(xù)往下觀看，雙眼中的目光時而贊許時而憤怒，時而又透露出好奇的神色，可把一旁侍立的郝隨嚇得夠嗆，生怕陳衍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還好，趙煦看完了陳衍遞上來的信件，神色最后又恢復(fù)到了原來的樣子。

　　“官家，可是有什么不妥當(dāng)？”郝隨試探著問道。

　　“大官，劉奉世來到開封府多長時間了？”

　　“大約有月余?！焙码S心里隱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傳他進宮，朕有些事情想要親自問問他?！壁w煦將那封信件暫時放下，繼續(xù)批閱剩下的奏折。

　　郝隨心里糊涂，不明白哲宗怎么突然想起了那個被眾人刻意忽略的劉奉世，但金口已開，他應(yīng)了一聲，連忙跑去安排。

　　半個時辰后，劉奉世在小黃門李彥的帶領(lǐng)下，越過重重宮闈，來到了宋哲宗趙煦處理公務(wù)的集英殿外。

　　此時距離他上一次以簽書樞密院事的身份出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過去了足足兩年......

　　小黃門李彥進入殿內(nèi)通報過后，沒多久，就傳來了哲宗召見的消息。

　　整了整儀表，已經(jīng)五十五歲的劉奉世邁著穩(wěn)定的步子，緩緩踏入集英殿內(nèi)。

　　“劉少卿，朕可是有些時日沒見到你了。”大殿正上方，哲宗趙煦的聲音首先傳來。

　　“多謝陛下掛懷，臣光祿少卿劉奉世參見陛下?！本o走了幾步，劉奉世躬身行了個參拜大禮。

　　“起來吧，大官，賜座，點茶?！壁w煦放下手中的奏折，開口吩咐道。

　　郝隨不敢忤逆，連忙支使著殿內(nèi)的小黃門給劉奉世搬來了錦墩，又點上了一盞香氣撲鼻的熱茶，看的劉奉世唏噓不已。

　　“劉少卿，朕召你來有兩件事，郴州酒稅陳衍奉朕之命勾當(dāng)酒精事務(wù)，近日里送來的一封信件，署的卻是兩人的名字，朕覺得很有意思?！?p>　　趙煦開口說話時，已經(jīng)示意郝隨將那封書信交到了劉奉世的手中。

　　“劉少卿對酒精應(yīng)該不陌生，涇原經(jīng)略司向朕討要此物，可按這信件所說，最近生產(chǎn)的酒精卻無法對外提供，要防備嶺南蠻人作亂，此事可真？”

　　趙煦目光像是銳利的鷹，直接落在劉奉的臉龐上，只要他有一絲猶豫，這件事中就必然會有貓膩！

　　劉奉世也嚇了一跳，迅速將信件看完，冷汗已經(jīng)自額頭流下，這個呂大郎，膽子也太大了！這種影射大宋官場的事也敢干！

　　抬頭看了一眼哲宗的神色，劉奉世心中稍定，這才開口回應(yīng)道：“臣不知！不過臣在郴州知州任上，倒確實發(fā)現(xiàn)了蠻人動蕩的事實......”

　　沒有添加任何修飾成分，劉奉世老老實實的將自己掌握的事情說出，對自己不清楚的，也直言不諱。

　　趙煦聽到最后，心里已經(jīng)信了七八分，原本對呂璟存有的那幾分不快，這時候已經(jīng)盡數(shù)化作了欣賞。

　　他是在黨爭洶涌的年代成長起來的，看人看事都存有幾分戒心，而呂璟如今表現(xiàn)出來的這種低劣手法，卻讓哲宗感到心里有些暖。

　　這孩子一心為了朕和大宋，難為他還要想出這樣的辦法，雖然簡單粗糙，卻能見到其中的真性情，實在是難得。

　　心中種種思緒閃過，趙煦逐漸拿定了主意，開口說道：“辛苦劉少卿了，保重身體，朕必有重用之時?！?p>　　“謝陛下。”劉奉世起身告退，一共也只在集英殿內(nèi)待了一刻多鐘的時間......

　　“著中書舍人蔡卞擬旨遞政事堂商討，朕憂心嶺南蠻事，擬海州知州張叔夜改知武崗軍，光祿少卿劉奉世知海州?！眲⒎钍绖傋撸w煦就已經(jīng)下達了自己的詔令。

　　郝隨這會可謂是恨透了陳衍，若非上回他幫其傳信拿到了不少好處，即使陳衍有奏事權(quán)，想這么容易遞交到哲宗身邊，也是癡心妄想。

　　可如今卻要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海州地處淮南，可并非荒蕪之地，劉奉世知海州，對于一心和章惇等新黨結(jié)盟的郝隨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可眼下他也不敢多言，只好先領(lǐng)了命前去傳旨，同時暗中派小黃門通知左相章惇。

　　只要哲宗不是太堅決，政事堂總是會有辦法的。

　　這般想著，郝隨微微一笑，剛準(zhǔn)備抬腿前去傳令，忽然看到小黃門李彥又急匆匆的自集英殿內(nèi)奔了出來。

　　“大官......官家另有口諭傳下，復(fù)已故原龍崗縣丞呂賀官籍，同時賜承直郎呂璟奏事之權(quán)，勾當(dāng)涇原經(jīng)略司軍需?！?p>　　郝隨沉默著點了頭，心中更是恨自己事先沒有將那信件使些手段預(yù)覽一番，誰知道這個呂家小兒使了什么辦法，竟然能得官家如此恩寵，不過就是個出身平平的少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