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的權杖被火葬,王最終死在了王城外,騎士團團長退隱。教廷無神,國家無主,軍隊無首。
幸好多少個百年打下的根基不會于一個日食之夜崩塌。
時間慢慢流逝著,人們從黑暗中堅強地站起來,重建房屋,灌溉土地,書寫記錄,正如龍剛離去的史前文明。
大多都維持原樣,比如城市的布局、商貿(mào)的運行、住民的歡聲笑語,改變的是國家的架構。
教廷十二位弟子中的兩位分別擔任大師與騎士團團長,王還未滿周歲的孩子由母親抱著坐上了泥與金的王座。
世界從無到有,從混亂膨脹走向平和安定,從遍地荒蕪到綠草叢生,僅僅花費了四十年時光。
直到下一場戰(zhàn)爭來臨。
肖恩走在薩默塞斯后面,詹金斯牧師說人性很復雜,她最好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
戰(zhàn)爭的法則延續(xù)至今——能夠背對著的只有交付一生的友人與擁有相同志向的同伴。
肖恩很努力地不讓自己踩到薩默塞斯那頭銀發(fā)。頭發(fā)太長,薩默塞斯走下樓梯時頭發(fā)還托在樓梯中部。肖恩細細看了,上面沒有一絲灰塵,好像每天都有被精心打理。
她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不長不短的頭發(fā),陷入沉思。
薩默塞斯走到門前,肖恩已思索片刻,道:“就這樣走出去頭發(fā)會臟的。”
“啊,這個?!彼_默塞斯聽見她的話側(cè)過頭看了看地上。
他打了一個響指。鋪在階梯上的頭發(fā)迅速縮短,長度正好到腰間位置,他用手撩起,銀色眼眸看向肖恩:“怎樣?”
“嗯。”肖恩點點頭,不自覺地放松了神情:“不會被踩到了?!?p> 詹金斯牧師還說過:世界上有很多殘酷的事情,不對美麗的事物發(fā)自內(nèi)心地露出笑容就是其中一種。
薩默塞斯很美,不是很信任,但不吝笑容。笑容拉近距離,有將陌生人變成親信的魔力。
薩默塞斯見肖恩笑了,眼中流露一絲溫柔色彩。
肖恩的確和阿德萊德長得一模一樣,她說自己不是,但她曾從哪里聽到過這個名字。
肖恩只是一個小女孩,想要引起他的好奇心還太早,他并不著急弄清楚,面向門抬起手。
同模糊的性別不同,薩默塞斯的手十分寬大,手指纖長,由于常年握劍,虎口處長了厚厚的繭。是能體現(xiàn)男性魅力的一雙手。
隨著薩默塞斯的手按在門上,古舊生銹的鐵門在肖恩的眼前發(fā)生了變化。
門框邊出現(xiàn)卷曲的白色細線,由門向周圍延伸,滲入到墻面,就像凸出的血管、深埋的樹根,變得粗壯有力。
肖恩為掩藏情緒緊抿嘴唇,眼底的一抹訝色還是出賣了她,又恰巧被薩默塞斯捕捉到。
他朝肖恩伸出手,肖恩當然沒有配合他,直接走到了門前,抓住白色的門柄拉開了門。
慘厲的尖叫穿透了耳膜,一股熱流涌了出來,肖恩緊閉的嘴巴微張,呆在原地,一時半會兒沒緩過來。
薩默塞斯在聲音響起前就抬起手,那聲音剛剛逃過門時“砰”地一聲按住門邊,然而肖恩的耳朵還是流血了。
她像木偶人一樣動作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見到鮮血后愣了幾秒,望向薩默塞斯。
真是個不坦率的孩子,薩默塞斯心想,疑心還重。過于年輕成為公爵未必是正確的選擇。教育她的人內(nèi)心保護過度,又一味把她往上推去,行為和認知極為矛盾。所以這個孩子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這樣,外表和內(nèi)心一半是公爵,另一半是不諳世事的女孩。得讓她通過實踐徹底地學習、了解自己才行。
肖恩一時半會兒聽不見,薩默塞斯本有辦法、也決定暫時不治療??膳⒖粗?,臉上表情震驚又困惑,好像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他在女孩身上同時看見了兩個人,又不免心軟,暗自嘆了口氣,將自己的雙手覆到肖恩的耳旁。
世界一瞬寂靜無聲后耳朵開始發(fā)熱。
“笨蛋”二字傳到肖恩耳中時,薩默塞斯已松開雙手,右手抓住白色的門柄,左手拉住了肖恩。
他的手十分有力地將肖恩的手包裹住,另一只手拉開了門。
“門只有施術者才能打開,”薩默塞斯淡淡說道,“其他人開門,會通往世界的夾縫。剛才的尖叫你聽到了,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p> 既然你知道就應該阻止我啊,肖恩心想,嘴上問道:“世界夾縫是什么?”
“人的執(zhí)念停留的地方?!彼_默塞斯說。
肖恩模模糊糊明白一些,又不是全然清楚,但想到剛才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沒再追問,默默地被拉著走進門內(nèi)。
在她跨出門后,背后的光線黯淡了下去。
眼前一片夜幕景象。
群山的影子在廣闊平原的盡頭搖搖欲墜,遍布的星辰于上空閃閃發(fā)亮。
時間與空間都靜止在夜色中,肖恩感到身心要與原野上的風融為一體,從薩默塞斯的手中抽回手,往前走去。
空氣的濕度剛剛好,暖風拂過面頰暖烘烘的。
“這是教廷習院里嗎?”待心情稍稍平復,她背對薩摩塞斯問道。
徳瑪雪利爾與曼法瑪爾有廣袤的平原,肖恩也并非沒有在原上馳騁過,但這里讓她莫名安心與踏實,似乎一切事物都能被拋在腦后,什么都不用擔心。
但這樣的感覺會促使她把這兒當成特例,可能進而使她失去公爵的公正。
肖恩在心里反問自己為什么此處如此讓人放松,沒得出答案。于是轉(zhuǎn)頭問薩默塞斯:“為什么呼吸會比其他地方順暢?”
“習院的原子濃度比其他地方都高,呼吸當然更順。”薩默塞斯連同剛才的問題一起回答了她。
肖恩松了口氣,習院本身就是特別的,她不用擔心自己放不下它。
“大師呢?”她接著問道?!斑€有約翰,他們回來了嗎?”她忽然想到什么,驚叫了一聲,又連忙捂住嘴巴:“布萊克還在那條街上!”
提到的三人中薩默塞斯只知一人:“明天我會帶你去見大師。約翰和布萊克是誰?”
“布萊克是我的馬,我和它一起來的,約翰是……”肖恩想了想,“大師的學生……吧?!?p> 學生里有叫約翰的?薩默塞斯想了想,似乎是有一個,不怎么起眼,沒想到會被留在教廷。
“你來教廷做什么的?”他問肖恩,邊說邊打了個哈欠。
薩默塞斯對自己毫不在意,肖恩想,不知道自己來做什么就把自己帶到教廷習院里,還會法術,這個人莫不是大師的十二位弟子之一?
“大師讓我到習院來學習?!毙ざ鞔鸬馈I矸葑屗裏o法在對方不介紹自己時主動問起對方身份,除非有第三者在場,她可讓第三者介紹,或經(jīng)由第三者轉(zhuǎn)達自己的問題。
“現(xiàn)在……是幾幾年?”薩默塞斯又拋出了一個讓肖恩無言的問題。
“阿托珀勒一二零年?!毙ざ骼蠈嵳f出來了,仰著頭想看薩默塞斯的反應。
她隱約覺得薩默塞斯雖有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妖精外表,其實是個感情極為豐富的人。
從見面到現(xiàn)在這短短的接觸中,肖恩可以斷定的有兩件:一是這個“銀色的人”經(jīng)歷過很多事情,二是他不開心但無力改變。
肖恩身邊沒有同齡人,倒是認識許多有豐富生活經(jīng)驗的大人,她會不由自主地觀察這些人并采取應對方式。
親近的如徳瑪雪利爾夫人、詹金斯牧師、管家貝里、曼法瑪爾公爵,生疏些的如曼法瑪爾夫人、每日送牛奶來的法斯先生、托德牧師……
生活會把人打磨出棱角,突出的性格有環(huán)境的影響,北部冬日凜冽,物資不如南方富足,因此住在北邊的人直言爽語,要比南邊的人堅韌幾分。
環(huán)境打下基底,性格的更大部分是后天形成的,像自主獨立的起源是無所依靠或受過傷害,不是為了彌補,就是為了對抗。
肖恩在人們身上一遍遍印證自己的想法,幾乎沒有出錯過,“銀色的人”也一樣。
他專注于自己,一定是有傲氣,從而推測他有實力不俗,是教廷的重要人物,卻在喝酒,便是曾歷滄海,心里記掛著什么。
恐怕是又和魔女之流有關,肖恩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整理心緒,她身為徳瑪雪利爾的公爵,絕對不能讓心情影響到自己的判斷。
“阿托珀勒……是海上的蠻族吧?!彼_默塞斯笑了一聲:“沒想到徳瑪雪利爾王朝真的已經(jīng)結束了。”
徳瑪雪利爾曾經(jīng)是王啊……肖恩愣了一下,
同一時刻,阿薩德羅斯沖進了時街上薩默塞斯的安全屋,他一到原子濃度低的地方就會過敏,所以每次進薩默塞斯的安全屋都要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
這次事發(fā)突然,他只來得及將外袍脫下裹在臉上。
“那個小姑娘怎么戴著我的王后的——?!”阿薩德羅斯的聲音卡在喉嚨里,被空蕩蕩的灰色平房嚇到根本閉不上嘴巴。
幾秒后他默默關上了門,背靠在門上,表情近乎驚恐。
整整三十年!塞斯舅舅終于擺脫家里蹲身份了?!
布萊克用鼻子呼出兩口氣,跺了跺左前腿。阿薩德羅斯摸了摸布萊克,在這二十分鐘內(nèi)一人一馬已經(jīng)培育了良好的感情。
“我們?nèi)フ夷愕闹魅撕腿咕司税?,”阿薩德羅斯說,垂下頭嘆了口氣,“我可不想娶一個這么小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