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眼神晦暗不明,眼前的女孩,一身素衣,卻身姿挺拔,一舉一動,說不出來的貴氣。
暗自思量,這平時(shí)悄無聲息的七小姐,恐怕非池中之物。
邁著六親不認(rèn)步伐走了幾步,安晏晞驚覺,忘了裝病嬌,露餡了。她要知道管家思忖幾番,定會昂天大笑,舉手投足充滿貴氣,怎么著也做了十幾年皇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是說得玩。
一路假山池沼,嘉樹名花,安晏晞無心欣賞。想來今天翠華軒的事,穆景清親自送到門口,安予淮已然知曉。
罷了,罷了,待會且看他白臉紅臉唱哪出。
思忖片刻,已到書房門口。
卻說書房坐落在安府最為雅致處,東邊一片蔥蘢竹林,幾丈高的湘妃竹像一片綠云,書房靜臥其下;西邊一道雕花回廊,直通前廳;南邊正對一汪池塘,最妙的是池塘正中一座亭子,提名碧鮮亭;北邊一道小橋,過了小橋是府里最大的花園。
安晏晞抬頭,月拱院門上遒勁的三個(gè)隸書——四至齋,不禁腹誹,看不出女人堆里的安老爺,也算個(gè)胸中有丘壑的。
早有小廝通報(bào),屋里低沉儒雅的聲音道,“讓她進(jìn)來。”
安晏晞推門進(jìn)去。此刻已是黃昏,屋內(nèi)已經(jīng)明燭高照,滿堂溫黃。一人手握羊毫立在桌后。她行禮時(shí),執(zhí)筆的手微頓。
這就是禮部尚書的安予淮,她的父親。
正值壯年的安予淮,也稱得上“芝蘭玉樹”,端正的臉龐,五官挺秀,體型也是胖瘦適度。此時(shí)他穿了一件半舊的青衫,配上一縷長須,倒顯得儒雅。
莫約一盞茶的功夫,安予淮停筆抬頭,打量了她一番,她神色平常,不恭不懼。
安予淮踱步坐下,抿了一口茶,“穆王爺送你回得府?”
“嗯?!?p> “今天翠華軒被劫了?”
“是。”
“可曾受傷?”
“無?!?p> “你可曾怨為父?”
正猜測安予淮有何用意,盡說些明知故問的事,聽到這個(gè)問題,安晏晞眉頭一皺,送命題來了。
怨,不是自己的父親,要怨太假了;不怨,作為她的女兒,沒有娘,爹跟空氣一樣,要不怨也太假。
“父親何出此言?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為人子女,怎敢怨恨?”
微黃的燈光,打在少女身上,姣好的面容一片平靜,那雙丹鳳眼目光灼灼,似蘊(yùn)藏?zé)o限星光,軟軟的聲音不含任何情緒。安予淮第一次認(rèn)真審視這個(gè)女兒。
他和表妹蘭卿,青梅竹馬。在陪伴他的女人當(dāng)中,待表妹最為情深義重。蘭卿生下安晏晞后離世,按理說他應(yīng)該多疼愛這兒女兒??擅看慰吹桨碴虝勁c蘭卿九分似的眸子,他總會想到表妹臨去前含恨的眸子。也就淡了親近的心,
再加上近幾年一心撲在仕途上,倒是忽略了。
安予淮緩步走來,“晞兒,為父是有苦衷的。你是我安予淮的女兒,為父不會不管你。”
安晏晞想笑,長輩面對自身的疏忽,總是語重心長的說,我是有苦衷的。還要擺出大義凜然的樣子,至于苦衷為何,誰知道呢。
前世太后如此對她說,老大臣這樣對她說,現(xiàn)在安予淮還是。她覺得自己是黃連成精,苦了所有的人。
“晏昀已向?yàn)楦刚f明,今日是穆王護(hù)送你們一程。為父要你記住,做人切莫生不該有的想法,以后離穆王爺遠(yuǎn)些。”
“你是我安家的女兒,你要知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安家,到底不會虧待你?!?p> ……
躺在床上,滿腦子是安予淮對她說的話。安予淮當(dāng)時(shí)背對著她,燈光搖曳下,她只看到,垂下的右衣袖,粘了一滴墨,墨暈開處,像一朵水墨花。
唉,說來說去,還不是要她認(rèn)清自己嗎——她,安府不受寵的七小姐,地上的泥般,不要對云一樣的穆王爺生出非分之想。
她一口氣堵在心坎上,她就這么上趕著?她就這么不要臉?對于穆景清,她可是制定了“繞著走”計(jì)劃的,美男固然好,小命更重要。
當(dāng)然,安晏晞要知道生氣的不止一個(gè),她估計(jì)胸中濁氣立馬煙消云散。
此時(shí)的書房里,安予淮壓抑著怒氣,儒雅的山羊胡一抖一抖,剛剛那野丫頭,昂著頭,不屑的說,“女兒曉得自己幾兩重,父親只管放寬心。父親食君祿,自當(dāng)為君分憂,些許小事怎敢勞父親掛懷?!?p> 聽聽這混賬話,好像自己管得太寬一樣。誰掛懷,為了安家的名聲罷了。這什么女兒?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生氣幾家喜。
穆王府。
穆景清聽到屬下傳來的“繞著走”計(jì)劃,差一點(diǎn)又一次噴茶。他倒要看看,如何繞著走。
這邊廂,翻來覆去,怎么也見不了周公的安晏晞,猛地想起,臨出書房時(shí)順嘴借的《周史》,精神頭來了。
封面用隸書豎寫著《周史》兩個(gè)字,橫折彎鉤間,滾滾興亡撲面而來。纖纖玉手快速翻著書,與其說看,不如“找”來得恰當(dāng)。
燈花“啪”一下爆開,安晏晞四顧茫然。
李周王朝,自太祖建國,凡兩百七十年間,歷十五位皇帝。
周朝最后一位皇帝——李燼,皇城被破,留手書“善待我百姓臣功,江山送你們玩”,倉皇自盡于后黃山歪脖子樹。百姓皆感念其善心,自發(fā)于后黃山祭奠。今朝開國太祖追謚李燼為周哀帝。
安晏晞覺得自己好哀,周哀帝。唉,哀——這充滿同情的謚號,她要被釘在了哀上。
她都能想到,見了先祖,“小李呀,后人怎么評價(jià)你一生功績呀?”
“哀。”
“這孩子,好好嘆什么氣。有啥不能說的,你看你太爺爺,謚號幽,人家也沒啥。”
“我的謚號是哀?!?p> “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哀!好哀!哀!”
欲哭無淚。枉她覺得掛歪脖子樹上的那刻,自己霸氣側(cè)漏,比爺們還爺們。她對這楚衛(wèi)王朝沒有一點(diǎn)好感了。
昔年太傅教史,一姓換一姓,一朝替一朝。走馬燈一般。
看眾臣匍匐下跪,山呼萬歲的時(shí)候,她就想笑。哪有什么萬歲,山川明月,那個(gè)不比天子久。不過癡人說夢罷了。城破之時(shí),她倒生解脫之感。
你看,任你苦心經(jīng)營,不過多少豐功偉績,不過最后印在紙上,任后人評說。
前世撲面而來,安晏晞倒了了一樁心事。雖然這心事,哀氣回腸。
春山夫人
今天我這里大晴天,寫文的時(shí)候太陽斜斜在地上,春意一天勝似一天,心也忍不住雀躍起來。今天兩更啦,前幾章每章兩千多字,感覺太冗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