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晏寧跪在冰冷的祠堂里,兩眼無神,父親聽到了她和陳健釗的事,罵她是“蠢貨”。她伸出兩只手,手心紅腫著,看著倒是圓圓的一塊。
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了,眼淚也流干了。
陳健釗告訴她,威遠侯府要和郭家結(jié)親。郭家三小姐郭飛鷺,她曾見過,渾身氣度不是她這個庶女可以比的。她一心想改變自己的命運,然而命運總是給自己開玩笑。
她看著祖先令牌前的燭火,跳動閃爍,好像一陣風(fēng)就會熄滅。她現(xiàn)在連那燭火都比不上,父親看上她的眼睛充滿的失望,娘親說自己白白糟蹋了父親的心思。
安晏寧嘆了一口氣,她現(xiàn)在就是一個多余的存在,也許天亮了陳建三媒六聘去郭家提親。過不了多久,陳健釗會高頭大馬十里紅妝迎娶他的妻,而她,成了他的一段回憶,也許,以后的歲月連回憶都算不上。
一陣穿堂風(fēng)吹來,那案上的火苗,在風(fēng)里漸漸弱小去,直至一點火苗,復(fù)有燃起來,寧靜的祠堂嗚咽聲一片。
再一次踏進四至齋,殘荷滿湖,安晏晞扭頭問管家,“父親是要留著殘荷聽雨聲么?”
管家訕訕一笑,不置可否。
她眼觀眼心觀心立在門口等安予淮叫她進去。大病初愈,身姿還是有些酥軟,好在沒有等多久。
上次父女不歡而散,行了禮后安晏晞垂眼站在一旁。安予淮清清嗓子,似是打破尷尬,“你風(fēng)寒還未痊愈,來找我何事?”
安晏晞規(guī)規(guī)矩矩道,“女兒有一個問題想來請教父親?!?p> “哦”,安予淮略顯驚訝,“什么問題?”
“父親的書房為何起名為四至齋?”她問道。
安予淮摸著胡子,臉上有自得的神色,“自古以來,讀書人總會立四個志向,”說到此,話鋒一轉(zhuǎn),“你可知哪四個志向?”
“女兒曾在書上看過,對于讀書士子而言,畢生所愿不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卑碴虝劜槐安豢旱幕卮鸬馈?p> 安予淮贊許的看了她一眼,“你說的沒錯,為父也是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這就是為父的畢生所愿?!?p> 安晏晞抬起頭看著安予淮,“所以父親投太子門下,是為了實現(xiàn)畢生所愿,名垂青史?”
她也懶得兜圈子,直接點入正題來得痛快。
“放肆,這些話哪是你胡說的!”安予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頷下長須抖動幾下。有些事做是一回事,直截了當(dāng)擺在他面前又是一回事。他瞇著眼睛看著自己不受待見的七女兒,臉上一點慌亂沒有,依舊不卑不亢的站著,倒顯得自己這個父親沉不住氣。
安晏晞無所謂,這一番動靜,真有點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感覺?!案赣H投太子門下無可厚非,未來天下不是太子的么。父親食君之祿,必要忠君之事,提前為殿下分憂?!?p> 豆蔻年華的聲音,很是清脆,像春日雨后的黃鶯,婉轉(zhuǎn)清澈的聲調(diào)此刻傳到安予淮耳里,像刀鋒劃過磨刀石。安予淮握著手,壓下蔓延在胸腔的怒氣。
安晏晞走至窗前,看湖上殘葉,“父親,如今朝堂上皇子爭權(quán)相斗,父親選擇太子是大義所在。父親如此處罰五姐姐也是迫不得已,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對吧父親?!?p> 安予淮赫然,“這些事你如何得知?”他自忖自己所做的事很是隱秘,連夫人崔氏都不知道,現(xiàn)在倒叫一個小丫頭當(dāng)著面說出來,他就不免好奇了。
“父親不用好奇,萬事總有根源,細心觀察總是會有收獲的?!彼忉尩?,“作為安家的女兒,也是要為安家的以后考慮。我是女兒家家,見識短淺,胡言亂語父親也別笑話,總歸女兒一心盼父親仕途順路,安家能錦上添花。”
她目光如炬,“父親看到威遠侯一門心思想和郭家結(jié)親,想來知道郭家背后是誰了,為怕太子猜忌,只能犧牲五姐姐的一片情。依五姐姐的身份,嫁進威遠侯多半是妾,父親可想過,如此一來,郭家后面的人可愿接受威遠侯府。畢竟五姐姐和陳公子婚前就有淵源,兵不厭詐,父親可細思量”。說罷盈盈一笑,不等安予淮答復(fù),轉(zhuǎn)身離開。
安予淮通過窗戶,看著遠去的背影,身姿挺拔,不卑不亢,縱有補天才,可惜是個女兒家。
安晏晞沒有回寂照居,慢悠悠晃到祠堂,安晏寧雙手抱膝坐在地上,太陽斜斜照進一條,她半個身子陷在陰影里。
“五姐姐,你后悔嗎?”她輕聲問道。
安晏寧木訥的抬頭,后悔么,后悔為自己謀出路?后悔付出一腔真心?會后悔錯失別人眼里的良緣?她自嘲的一笑,“后悔呀,后悔沒有勇氣一死了之,白惹了別人看笑話?!?p> “如果讓你嫁給陳家公子,為妾你可愿意?”
木訥的眼睛終于有了回應(yīng),她把一雙紅腫的手放在陽光底下,反復(fù)翻轉(zhuǎn),“你看我這雙手,什么都沒有。小時候有個看手相的,說我有富貴相。我居然傻乎乎的信了這么多年,以為可以靠自己改變。”嗓子里跟含了一口水一樣,漸漸低沉起來,半晌她伸手擦掉眼淚,“人是我自己選的,要是能嫁,妾也罷,好壞要自己活?!?p> 安晏寧看著站在陽光里的安晏晞,陽光從背后照來,她身上薄薄籠了一層光,真?zhèn)€人美得不真切,她的眼睛可真好看,盈盈一汪,眼光也搶不去分毫瀲滟。
安晏寧真誠的說道,“七妹妹,謝謝你來看我。也許過兩天我就去城外莊子里去了,或者會汝南老家,有可能這是我們姐妹的最后一面。以前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你能記得我這個姐姐就好。”
安晏晞看她一幅心灰意冷、生離死別狀,笑道,“五姐姐你現(xiàn)在這樣,可不像能做出私會情郎的是呀。”
她揶揄的笑著,安晏寧又羞又氣,從臉紅到脖子,厲聲質(zhì)問“那天在伯府后花園,你果真看到了?為什么我問你你不承認?!?p> 安晏晞點點頭,“我無意看到的,看到了也會爛在肚子里。你也不用跟我赤急白臉,我來是告訴你,好沒有山窮水盡,自己就先垮了,豈不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