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兒找到了娘親,洗白了身份,還和鄭雄消除了仇人的誤會,這讓路小石很是高興。
為了鞏固這種得之不易的高興,接下來的日子,路小石天天都厚著臉皮往夏府跑,主動要求斗地主,然后心甘情愿地輸給草兒,甚至青顏。
這樣沒臉沒皮的日子當然過得極快,眨眼就到了年關(guān)。
路小石聽老張說起,往年太常寺都要給皇室搞家宴,也像普通老百姓一樣辭舊迎新,歡慶一堂,便又有些糾心。
對于那個既是家長也是君王的大伯,他從來沒見過,但卻自始自終有些怯意——或者說是感覺極不自然。
不想年跟前宮中又傳來了旨意,說是念晉王勤勉辛苦,郡王命運多舛,不忍再勞其心神,便讓他父子在府中盡享天倫,免了進宮賀拜、謁陵祭祀諸多事宜。
路小石竊喜不已。
由于以上種種,他終是完全適應(yīng)了晉王府的生活,或者說忘了自己住在晉王府,又開始和牛鬼蛇神勾肩搭背、呼兄喚弟,快活起來。
牛鬼蛇神四人起初膽顫心驚,但見晉王似乎默許了他們的放肆和放縱,也便漸漸放開了,一有機會就好酒好肉地和小王爺盡情嗨皮。
正月初七一過,二皇子不請自來,成了晉王府的??汀?p> 鄭雄對這位身為皇子的侄兒,用禮讓表達了尊重,見過禮便回避了,而路小石則就不管那么多,充其量將對方當作一個便宜堂哥,連客人的待遇都不會給。
對于路小石的這種隨性、率性、任性,二皇子十分感概,連道親切無比,好幾次喝酒時都掉下了眼淚,然后被路小石狠狠戲謔。
但是到了正月結(jié)束,二皇子的感概便徹底發(fā)完了,眼淚也早就流不出來了,甚至不管路小石表現(xiàn)得如何,他能做到有過之而無不及。
比如某次在夏府斗地主時,路小石想收回那張出錯的黑桃七,草兒都同意了,但二皇子卻啪地一巴掌死死摁住,義正嚴辭地說愿賭服輸……
哥倆兒越來越像哥倆兒。
路小石覺得這種日子很是滋潤,滋潤到無所事事,一不留神便混到了仲春季節(jié)。
其實在這期間,他身邊到底還是發(fā)生了兩件事,只不過一件事不滋潤,另一件事很滋潤,他就當作是兩相抵銷了。
不滋潤的事情,即是許隨流被罷官。
最開始知道許隨流制造了神仙會慘案,讓十數(shù)名人士子死于非命,路小石固然驚訝而憤懣,但稍稍分析下來,以及通過鄭雄的默認,他便知道許隨流只是個頂缸的角色。
對于許隨流只罷了官而沒有入罪,更沒有牽連到唐河許家的處理結(jié)果,他不算太意外,或者說還能接受。
他不滿的是許隨流竟然真的將這事兒全部攬在了自己身上,對于其上面或周圍的相關(guān)人員,愣是誰也沒提及。
更讓他不滿的是,在神仙會慘案中大逆越制并且表現(xiàn)極為狠厲的東臨宋家,宮中竟沒有給出任何說法,甚至圣旨中直接沒有提到這回事,仿佛宋家發(fā)出烈火令追緝他這個漠陽郡王,就如東海上的風,吹吹就過去了。
不過在鄭雄高深莫測地說了句圣意難測后,路小石就把心中的不滿意當作了一個屁,一撅屁股就給放了。
另一件讓他覺得很滋潤的事,則是甘涼復郡。
因為甘涼盛產(chǎn)名貴藥材,也更容易得到禽獸毛皮,在朝廷的大力宣傳和鼓勵下,最先是各地的商賈,陸陸續(xù)續(xù)去了。
天氣稍暖后,那些因為各種原因而有幸避免罹難的甘涼人,包括沾親帶故的伊蘭、吐魯人,也開始向闊別多年的故土進發(fā)。
再稍后,則是因為大興土木的需要,想要掙得更多工錢的各類匠人,也成群結(jié)隊地到甘涼淘金去了。
驚蟄過后,重建甘涼郡的熱潮也涌到了京城。
經(jīng)過戶部官員狂熱地洗腦,城北、城西的不少貧民終于相信,甘涼真是個掙銀子的好地方,紛紛報名前往。
甚至人群中還有位拿著兩弦琴的瞎眼老者,和一位十一二歲的瘦小姑娘,在聽到一位噴著唾沫的戶部校由賭咒發(fā)誓地承諾,到了甘涼就分給十只羊和三頭牛后,也加入了其中。
滋潤的日子在春風里來,又在春風里去。
春分過后,朝廷正式組建使團,準備南下婆羅多國,去觀禮南慶。
路小石作為王朝皇室代表,總領(lǐng)使團。禮部派出一名叫徐思華的游走,負責兩國往來的具體事務(wù)。而巡警護衛(wèi)使團的重任,則由龍羽軍的一名叫做古風的提樸來承擔。
王朝虞樂十八年,二月二十五日,巳時。
由禮部和太常寺組建的百余人規(guī)模的使團,在路小石一聲令下后,車馬蕩蕩地離開了京城。
一路車馬勞頓不必細說,行了月余,使團已進入南??ぃ藫P城。
但路小石臨時決定不進揚城,而是讓使團折轉(zhuǎn)西南,最后到了距離揚城三百余里的祝橋鎮(zhèn)。
祝橋鎮(zhèn)是去往婆羅多國的王朝境內(nèi)最后一個鎮(zhèn),距離兩國境線不過數(shù)里之遙,王朝八大神鎮(zhèn)營之一的鎮(zhèn)坤營,便駐守在此。
鎮(zhèn)坤營神將,名叫孫無恨。
其人雖然年近五十,卻有著毛頭小伙兒的沖動和激情,竟是單人單騎,不掛甲不拿器地急馳五十余里,前來迎接使團。
徐思華等人長身作揖,怒贊孫神將精力旺盛如斯,直叫人好生景仰等等。
古風也忍不住向?qū)O無恨那兩條古銅色的光膀子多盯了幾眼,再暗自比較一下自己白晳的手腕,嘀咕了幾聲慚愧。
路小石則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孫無恨的揖禮,并且很欣賞對方光著膀子的自信和不羈。
這當然不是——或者說不僅僅是,因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了郡王殿下的身份,而是從鄭雄口里已經(jīng)知道了,包括這位孫無恨在內(nèi),王朝八大神鎮(zhèn)營,竟有六位神將都是從晉王府護衛(wèi)中提升起來。
不管孫無恨的光膀子有多扎眼,只要想到他不過和老張這樣的副統(tǒng)領(lǐng)是一樣一樣的,路小石還真就心安理得了。
使團在祝橋鎮(zhèn)歇息一日。
當夜,路小石和孫無恨密談甚晚,誰也不知道兩人究竟談了些什么,只聽到郡王殿下出帳時說了聲“有勞了”,而孫神將則面色肅穆地說了句“殿下放心?!?p> 次日一早,使團離開祝橋鎮(zhèn),向邊境而去。
由于徐思華前一天便辦妥了兩國通關(guān)碟文,所以使團在邊關(guān)上并沒耽誤多久,便正式進入婆羅多國境內(nèi),向其都城新里城而去。
………….
使團沒有驚擾揚城,所以城內(nèi)和以前任何時候都沒有什么不同。
城內(nèi)的杜家,也還是那個杜家。
一樣的鼎盛繁華,一樣的家大業(yè)大。
但杜家到底還是有了些許變化,只不過知道這個變化的人極少,更準確地說,只有四個人知道。
即是杜夏夫婦,以及陶言和栗姆姆。
這個變化就家主杜薇的變化。
但就算是這四個人,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明白杜薇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變化。
她變冷了。
不管是天性還是刻意所為,她以前給杜家上下的印象,尤其是出任家主以后的印象,是沉穩(wěn)和嚴肅。
現(xiàn)在,只能說她是冷酷,或者冷酷中帶著些莫名其妙的落寞。
這種變化讓杜下夫婦很是擔心,畢竟身為家主,冷酷到基本不管家事了,甚至在杜家的年會上都不出現(xiàn),到底是極其罕見和不應(yīng)該的。
可惜杜薇什么都不說,實在被杜夫人問急了,也只冷冷地說聲她沒事。
冬去春來,杜家家主竟未出過自己的閨房,諸多不得不由她定奪的事務(wù),則通過貼身侍女陶言傳達。
直到季春的某個黃昏,南??たな佚?zhí)仪皝戆菰L。
手足閣內(nèi),龍?zhí)掖呸弊屗惺膛顺龊?,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微笑道:“杜家主,龍某替丞相捎個話,可以起程了?!?p> 杜薇并沒有顯出一絲意外,也沒有顯出其他任何一種情緒,冷冷回道:“知道了?!?p> 龍?zhí)以傥⑽⒁恍?,道:“杜家主未必全都知道,但此番去新里城后,會有人和杜家主?lián)系,那時才應(yīng)該是真的知道。至于到時應(yīng)該怎么做,則又是杜家主已經(jīng)知道的事情了?!?p> 杜薇沒有說話。
龍?zhí)彝得橐谎郏菩Ψ切Φ溃骸柏┫鄻O為體恤杜家主,說是以后不要輕易勞煩杜家主,再在揚城和京城兩地往返奔波了,如果杜家主有什么話或者什么事,直接讓龍某代為效力便是?!?p> 杜薇仍然沒有說話,臉上仍然沒有顯露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