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華交待得很清楚,他要向婆羅多國皇帝遞交國書,又要代宣王朝皇帝陛下對婆羅多國的祝賀和勉勵,還要到相關(guān)衙門辦理碟文轉(zhuǎn)換手續(xù)等事宜,實在不知會挨到什么時辰,讓古風先行回靈苑。
古風等護衛(wèi)皆來自龍羽軍,軍紀十分嚴明,自然不敢有異議,在那個留下幾名護衛(wèi)等候的建議也被徐思華否了后,便回了靈苑。
但誰也不會想到,明明進了婆羅多國皇宮的徐思華,在一個時辰后卻出現(xiàn)在了剎利山莊,只不過身上的官服已然換成了普通百姓的衣衫。
他和桂樹在山莊內(nèi)悠然緩行,寒暄著婆國多國的風土人情,以及一路南來的新奇見聞,等走到一四下無人的幽僻處,突然笑吟吟地說道:“故人難忘。”
桂樹同樣笑吟吟的,回道:“故土不存?!?p> 二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片刻后,桂樹收斂了笑容,道:“我卓家傷亡慘重,現(xiàn)在能用之人不足四千,徐游走如果有機會,請向江那邊遞些話去。”
徐思華正色道:“不瞞桂供奉,我現(xiàn)在名義上是賈東風的人,所以和江北聯(lián)系甚少,恐怕無能為力。但以后若有機會,我定會將卓家的功績?nèi)鐚嵆矢娼o軍師?!?p> 桂樹微顯失望,但不及說話,便聽到一道微弱而清晰的奇怪聲音,不禁意外道:“還有故人來?”
徐思華也顯茫然,輕輕搖了搖頭。
二人沒有遲疑,快步向山莊大門走去,但還沒到山門,便見著一位腰懸柳刀的男人,正倚在一棵椰樹下,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徐思華滿眼詫異,但口中仍然沉聲說道:“故人難忘。”
男人看看桂樹,又看著徐思華,見后者并沒有什么暗示,于是笑吟吟地說道:“故土不存?!?p> 桂樹恍然而笑,道:“果然是故人?!?p> 男人輕輕搖頭,道:“是支人!”
…………
黃昏,當金黃的余暉灑滿新里城時,徐思華又出現(xiàn)在大街上的人流之中,身上依舊穿著官服,惹得不少好奇或羨慕的目光。
他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目光,不時低下頭看看手里拎著的大包小包,滿臉的悠然和滿足——那全是婆羅多國的特產(chǎn)美食。
走到和風閣時,他似乎累了,進到一樓叫了碗涼茶,點了一份婆羅多國干果,慢條斯理地品嘗起來。
和風閣三樓。
那個腰懸柳刀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這里,他在回廊里微微停頓,然后敲開了其中一間房門,看著那雙美麗而詫異的眼睛,平靜道:“我是受龍?zhí)引埧な厮?,來向杜家主說幾句話?!?p> 杜薇摘掉面紗,把男人讓進屋內(nèi),冷冷說道“侍女們都被我支走了,你有話就說?!?p> 男人微笑道:“龍郡守說了,在婆羅多國期間,杜家主要盡聽王朝使團徐游走的安排?!?p> 杜薇面無表情,道:“我不認識什么徐游走?!?p> 男人指了指腳下,道:“他就在一樓吃茶,杜家主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認識一下?!?p> 杜薇沉默不語。
男人又是微微一笑,道:“徐游走現(xiàn)在的安排,是要杜家主和卓家主緊密協(xié)作。”
杜薇微驚,道:“哪個卓家主?”
男人道:“西蜀卓家,家主卓偉?!?p> 杜薇怔了半晌,有些急切地問道:“他在哪里?”
男人道:“城東十里,剎利山莊?!庇终溃骸岸偶抑鹘褚贡闳?,但切不可被任何人察覺?!?p> …………
夜色里的剎利山莊更顯靜謐,點點燈火被黑夜籠罩,看著像是墜落到凡間的星辰。
某一星燈火下,眼淚泫泫,泣聲如咽。
杜薇拽著卓偉的空袖,眼淚如雨珠兒般滾落而下,最后干脆泣不成聲。后者則是用右手輕輕拍著杜薇的后背,用沉默來陪伴。
宋且德看著這一幕,感動得哽咽難言,過了許久才擤去鼻涕,道:“卓兄、杜大小姐,我們先說說正事吧?!?p> 卓偉瞟來一道贊許的目光,將杜薇輕輕扶正,道:“且德說的不錯,我們不應該流淚,而應該讓別人流淚。”
杜薇拭去淚水,微微點頭。
卓偉之前并不知道杜薇身上發(fā)生過什么,今日也僅知道她是賈東風的人,便隱了關(guān)于北氐國的事,只將在婆羅多國要實施的計劃說出。
杜薇聽得暗自心驚,皺眉道:“為什么?”
卓偉道:“當然是為了丞相?!?p> 杜薇面色一滯,道:“可為什么又要殺他?”
卓偉道:“那樣才是真正的死無對證?!?p> 杜薇道:“王朝使團上上下下一百多人,難道要全殺了滅口?”
卓偉微微一笑,道:“他死了,使團便以徐游走為首?!?p> “可是……”
杜薇本想說徐思華封不住使團所有人的口,但一想到那個腰懸柳刀的男人,心頭又是一沉,說不出話來。
卓偉道:“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阿三,他倒是同意唱前半出戲,可對后半出戲卻頗為猶豫。”
宋且德惱道:“那黑小子既想當表子,還想著立牌坊,真是可惡!”
…………
和新里城顯然不同,京城初夏的夜,還有些微涼。
草兒卻總覺得有些悶熱,甚至熱得讓人煩燥。
她拿起繡花的織籮看了看,又皺眉將織籮放下,一個人來到了花院,仰著頭看著南邊的夜空。
夏夫人站在窗前,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花院,雙手不停地絞纏著。
青衣夫人微笑道:“誰都有年輕的時候,你緊張什么?”
夏夫人嘆口氣,張嘴又說不出話來。
青衣夫人道:“離離,我把話說在這了,你的妞妞至多還能再忍三天,三天過后必然會走,與其那樣,你何不應了她?”
夏夫人搖搖頭,很是糾結(jié)。
青衣夫人道:“我讓顏兒陪著她去,你看如何?”又微微笑道:“你不是修行者,不知道初神境是什么概念,她們兩個如果不是運氣太差,基本上是可以橫著走的人物了,有什么可擔心的?”
夏夫人聞言點頭,面色稍緩,又想了許久后,終是轉(zhuǎn)身出門來到花院。
草兒回頭,低聲道:“娘?!?p> 夏夫人柔聲道:“你真的想去?”
草兒點了點頭。
夏夫人深吸一口氣,道:“那你答應娘,一定要回來!”
草兒眼睛一亮,但沒等她說話,夏夫人又慌不迭地呸了幾口,糾正道:“你一定好好的、完完整整地回來,少一根頭發(fā)都不行!”
草兒眼睛里已經(jīng)開始冒小星星,重重點頭道:“嗯!”
…………
路小石對所謂的婆羅多國特產(chǎn)美食興趣不是很大,勉強吃了個六分飽,留下牛鬼蛇神和古風、徐思華等人繼續(xù)贊不絕口,獨自踱出了樓殿。
微風吹拂,月華清涼。
路小石緩步走入椰林間的石徑,又踏過一片青草地,來到水池邊,看著銀光粼粼的池水,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愿望。
他想斗地主了!
“失誤!不可原諒的失誤!”
他深深地責怪自己,道:“真的應該把那丫頭帶來,不然現(xiàn)在就不會這么無聊了。”忽又意識到這種念頭今天都出現(xiàn)兩次了,但自己竟然忘了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那丫頭現(xiàn)在并不是自己想帶便能帶來的。
一念至此,他頓覺失落,抬起頭看到那輪清月,不甘道:“至少也可以問問人家,萬一她十分愿意來呢?是不是這個道理?”
“路兄!”
阮秀秀從夜色中前來,微笑道:“什么事情想得這么出神,都沒察覺到我的腳步聲?”
路小石訕笑道:“說明你功夫高深嘛?!?p> 經(jīng)過下行同游,阮秀秀顯得隨意自然多了,掩嘴笑道:“我都沒晉到忘形境,哪里又高深了?”又看看池水,恍然道:“路兄又在靜夜思?”
路小石怔道:“我…..算是吧!”
阮秀秀正色起來,盯著水面好一會,道:“路兄,此時月在水中,可否用‘水中明月光’替代你那一句‘石前明月光’?”
路小石也正色起來,清咳數(shù)聲,道:“這個作詩呢,一定要講格律平仄,石是平,水卻是仄……”
阮秀秀哦了一聲,滿臉崇拜。
路小石臉上有些發(fā)燙,猶豫道:“其實石字也不好,準確地說,應該是床字?!痹捯徽f出口,臉上更燙了。
但這次發(fā)燙絕對不是因為他良心發(fā)現(xiàn),認識到自己抄詩的無恥,而是他覺得這個床字在此時此地顯得有些曖昧。
人家阮秀秀才多大啊,辨別是非黑白的能力肯定還不強,萬一認為是他路小石思想邪惡,故意說些輕薄之語怎么辦?
問題是這聽起來涉嫌輕薄的話說出來以后,還不能再去解釋,否則絕對是越描越黑的結(jié)果。
“床前明月光?”
阮秀秀顯然沒有往邪惡方向想,極為認真地品味片刻,肅在起敬道:“路兄真是字字珠璣,一個床字,便將思鄉(xiāng)凝愁、深夜難眠的畫面繪將出來,秀秀好生佩服!”
路小石微怔,隨即哈哈大笑,強行把滿身的尷尬給淹沒下去。
阮秀秀受到了他那夸張笑聲的感染,也忍不住笑起來,如風吹銀鈴。
二人的笑聲在夜色里傳出,落到遠處的花草叢里。
阿三半趴著地上,從花草間隙里看著遠處那兩道前伏后仰的身影,咬牙道:“草兒姑娘那么好看,為什么還要搶我秀秀?”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鼻孔里重重哼了一聲,然后貓腰迅速離開,眨眼后就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