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風波（8）

　　秦暉一家和動遷組簽約后，正如秦暉最先預計的一樣，他們選到了郊區(qū)的兩套房，另外還有幾十萬現(xiàn)金的補償。

　　動遷組的人說，只要在搬走的時候把房子騰出來，動遷組會派人當場驗收舊房，并當場把新房的鑰匙發(fā)給他們。

　　秦暉決定盡快搬出十里街，這里的擁擠和臟亂差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讓他忍受了幾十年，如今終于可以解脫，他只想盡快離開。他們一家決定先搬到一套毛坯房里將就住幾個月，另一套房子裝修，裝修完之后再搬一次家。

　　在這酷暑季節(jié)，夜晚的空氣也同樣燥熱不堪，就像人心的躁動不耐。

　　第二天就要搬家，秦暉和魏麗紅激動的難以入睡。因為動遷，一朝翻身，未來的生活值得他們憧憬。蓮生的心中不是沒有喜悅，但更多的是傷痛。突如其來的財富即將改善她的生活，但卻提前趕走了她的愛情。

　　蓮生站在陽臺上，感受著外面熱的空氣，抬頭望向夜空，月亮還是彎彎的掛在天上，蓮生已經(jīng)不記得在這個月里，月亮是否圓過。

　　一陣熱風吹過，又帶來了不遠處一戶人家爭吵的聲音。這段時間，爭吵幾乎是十里街的許多人家每晚必備的功課。

　　聽到爭吵聲，魏麗紅又跑到陽臺上，站在蓮生身邊，探頭朝外張望。睡不著的秦暉也從床上坐了起來，點了支煙，在屋里聽著外面的動靜。

　　由于隔了幾戶人家，這聲音聽不太清楚，只能分辨出一男一女在大聲吼叫，時不時夾雜著碗碟摔碎的聲音。就和平時一樣，每一次吵架就像一場戲，都會吸引來很多人的聚集，很快，那家正在爭吵的人家門口就聚集了好多“看戲”的鄰居，他們邊看邊發(fā)表著自己的意見，有的竊竊私語，有的在外勸阻，有的甚至拍手叫好。

　　魏麗紅告訴蓮生，這家人家的房產(chǎn)屬于姐妹兩人，姐姐和姐夫住在家里，妹妹早就搬出去了。本來姐妹倆一人一套兩室一廳，沒有什么爭議的，但是姐姐比較貪心，她和老公辦了假離婚，一定要要求拿兩套房，姐姐和姐夫一人拿了一套一室一廳，那么剩下的動遷款中妹妹就買不起兩室一廳了，所以妹妹也只能拿了一套一室一廳的的房子，姐姐和姐夫另外補償了妹妹二十萬現(xiàn)金。

　　本來這事情就可以圓滿的解決，沒想到，拿到房子的姐夫突然有了錢，在外搭上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不肯和姐姐復婚了，這假離婚立刻變成了真離婚。姐姐一怒之下不肯搬走了，放話說她不搬走，誰也別想拿到房子。這家人現(xiàn)在正在為了這事情吵架。

　　魏麗紅邊說邊感嘆道，一次動遷，就將十里街原本隱藏在水面之下的矛盾和利益糾葛全部暴露了出來，為了爭奪更多的利益，什么樣的家丑都可以放到了臺面上，任由他人指指點點。

　　一種悲哀和無奈涌上蓮生的心頭，幾個月來，每日都能看到兄弟反目、父子相爭、夫妻離異的事情不斷發(fā)生，多少人在利益的面前早已沒有了任何感情?？煲犭x的前夕，這一幕幕情境不斷的浮現(xiàn)在她眼前，看慣了，她竟也有些習慣和麻木了。

　　蓮生側(cè)頭看到魏麗紅正對著別人的事發(fā)出一番番感慨，突然覺得這是多么的諷刺，她拆散蓮生和袁璞的那一刻，不也和這些人一樣嗎？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渾然不覺，對他人類似的行為卻評頭論足，這是何等的可笑。

　　蓮生默默地回到自己狹小的隔斷房間，這將是她在這個房間度過的最后一晚。打開電腦，她的心緒難以平復，許多文字通過鍵盤跳上屏幕，她要記下自己二十多年來對十里街的情感，也要記錄下動遷這段時間的感受。

　　模仿著唐代王勃的《滕王閣序》，蓮生為自己的這篇文章起名《十里街賦》。滕王閣無疑是唐朝時期的陽春白雪，十里街卻只是當今時代的下里巴人，兩者經(jīng)歷不同的時代，而今由同一種文體所表述。只有文字是公平的，不會去嘲諷這樣的天差地別。

　　十里街賦

　　十里老街，一簾舊夢。落落窮巷，洋洋大觀。

　　東鄰新城之富貴，西通商圈之繁華。內(nèi)環(huán)線以鎮(zhèn)北，青水河以屏南。三區(qū)交界，水岸芳華之地；四面通達，城中靈秀之鄉(xiāng)。

　　興衰百年，盡說歷史經(jīng)緯；浮沉一世，不辨世情擾攘。枉回首，莫懷傷。翻新樓于舊館，劃公地為己院。墻隔三尺，單人勉行；路寬五步，雙車難并。當年雕梁新廈，今朝棚戶遺樓。發(fā)達喬遷于外，潦倒蝸居于內(nèi)。朝辭舊鄰，暮會新友。鄰家里院，難聞本土之音；街頭巷陌，盡是他鄉(xiāng)之客。

　　時維巧月，雅喻蘭秋。太平不易之元，望眼欲穿之日。驕陽似火難熄，冷月如冰不化。老街舊改，鄰里奔走相告；市府新政，親朋競相傳達。廣場舞停，二伏天里爭家產(chǎn)；玉樓宴罷，三更夜下鬧離合。金光蓋地，十里街盡仇讎；銅臭熏天，百余戶無兄弟。人心貪欲較天高，骨肉親情比紙薄。怨世情之炎涼，哀韶華之將老。

　　嗚呼！故地不常，舊筵難再；老街將遷，親倫莫斷。臨別贈言，愿寄情于故里；憑欄作賦，是留念于后人。生于斯，長于斯。廿年歲月，終生情思。

　　青水映樓威赫赫，東風扶柳蕩悠悠！

　　當寫完的時候，已是凌晨，外面吵架的聲音依舊時隱時現(xiàn)。蓮生又感到胸口一陣疼痛，她用手摸了一下，左側(cè)**上的腫塊好像又比之前大了少許，她決定搬家后找時間去醫(yī)院看一下。

　　吳清一自從廬山回來，郝夢母親和妹妹的反常表現(xiàn)似乎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個梗，每次和郝夢相處的時候，眼前總會浮現(xiàn)出她母親和妹妹反常的畫面。

　　終于有一天，他在網(wǎng)上加了一個聊天群，結(jié)識了群里的一名自稱心理專家的人。經(jīng)過吳清一的描述，那位專家判斷郝夢的母親和妹妹可能患有輕度的抑郁癥。這讓吳清一有些吃驚。更讓他一時難以接受的是，這位專家告訴他，抑郁癥是有非常大的概率遺傳的，母親如果患有抑郁癥，那么女兒很可能也會不同程度患病。

　　抑郁癥這個詞雖然在近幾年頻繁的出現(xiàn)在媒體上，但在吳清一看來，根本不存在什么抑郁癥，所謂的“抑郁癥”，要么只是很多人逃避現(xiàn)實的一種借口，要么只是各種精神不正常的一種好聽和專業(yè)的說法。而通過郝夢母親和郝歡的表現(xiàn)，他已經(jīng)確認了郝夢的家庭屬于后一種，也就是帶有遺傳性的精神不正常。

　　吳清一此時感到渾身發(fā)涼，他想到郝夢母親在最后一天的表現(xiàn)，使他確認了她的抑郁癥遺傳給了郝歡，因為郝歡在吳清一看來鐵定已經(jīng)患病了。那么郝夢呢？吳清一不敢再想，他感到一陣陣后怕。自己原本打算娶了郝夢，如果真到了結(jié)婚后郝夢才發(fā)病，豈不是誤了自己的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