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影闌猛得回頭,只覺周遭場景突然變化了起來,一枝綠梅素裊娉婷,疏然而斜立。
可君祁良卻不見了蹤影。
花枝掩映間,一人緩步走出,鴉青色的發(fā),竹青色的袍,輕裘緩帶,玉簫別系,正是昭王殿下。
他什么時候離開席間來這兒的?!而且剛剛她說的話估計全被這位兒給聽見了。
而且這陣法……沒想到竟是昭王所設(shè)!
顧影闌突然有中掉坑里的感覺,可對上昭王如琉璃般澄澈的眸子,千萬句質(zhì)問的話便哽在嘴邊,欲吐不得。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昭王,她記住了!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闭淹鯊?fù)吟了一遍剛才的詩句,拱手行君子禮,再問道:“此句為何人所寫?望顧大小姐告知,昭不勝感激?!?p> 顧影闌心中震驚,昭王是真心像她詢問的,可問題是,她也不認(rèn)識寫詩的人??!
阿娘說此人為一隱士,名林逋,字君復(fù)……是個怪人。
顧影闌只能勉強(qiáng)答道:“此人在文壇并不出名,是位隱士,名林逋。我也是聽我阿娘,哦不,我母親提及的。她說此人一生梅妻鶴子,院前種梅養(yǎng)鶴,不娶妻生子,亦不慕名利。終日與梅鶴相伴……”
顧大小姐不知該不該感概自己過人的記憶力,竟將她娘說的話一字不落的說了出來。
眧王垂首,聽得格外認(rèn)真,那雙澄澈的眼中滿是對文學(xué)的熾誠與尊重,一如當(dāng)日在風(fēng)滿樓,他也是這樣,追問著她。
他認(rèn)出了她的女兒身,卻毫不在意,一心只問那句“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是何人所寫。
也許,她不應(yīng)該用太多的陰謀論去懷疑眼前的昭王殿下。
“不知顧大小姐可有全詩,昭可否一觀?”
“有的,我等會兒去席上拿些紙筆給你抄錄一份。”
她跟他,此刻站在了一個平等的地位,無關(guān)身份,無關(guān)階級。
“禮尚往來,顧大小姐可有何所求?”
顧影闌偷偷瞄了眼這株綠梅,奈何有賊心沒賊膽。
“殿下對我有救命之恩,不過一首詩而已,不必在意?!?p> 嘴上是這么說的,但眼睛還是忍不住瞟了幾眼那株綠梅。
見她神態(tài),昭王輕輕搖頭,竟是低頭輕笑了出聲,聲音如玉石輕擊,極為清冽。
“顧大小姐若喜歡,明日可令人來將這株綠梅移走。”
“真的嗎?”顧影闌驚喜的睜大了雙眼,生怕昭王反悔,忙回道:“多謝昭王!”
顧影闌正欲離開,卻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把君祁良給忘了!
“殿下,良小世子呢?他方才跟我一起過來的?!?p> 誰料一提君祁良,昭王臉上笑意頓止,青衣被寒風(fēng)吹得鼓起,第一次有了天家貴胄仿佛與生俱來的疏離感,“昭希望,顧大小姐莫要再靠近阿良。”
“為什么?”顧影闌繃緊了下頜。
“阿良生性單純,偏又身份特殊。昭不希望他被任何人利用。顧大小姐,或者我應(yīng)該喚你,盧陵鈺?!?p> 他居然拿那次風(fēng)滿樓的事情危脅她!
那日,她為了不暴露身份,讓人知曉她提前回京,便易容成了她的發(fā)小,盧家七爺,盧陵鈺,混入了風(fēng)滿樓。
可沒想到,卻被昭王給識了出來。
她沒想到,君祁良與昭王的感情居然這么好。
可是,明明是君祁良那廝先來招惹她的呀!
顧大小姐自認(rèn)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亦從未主動害人。
罷了,親疏有別。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桿秤,用來權(quán)衡世間。她又何必苛求讓所有人都偏向于她的?
“臣女明白了?!鳖櫽瓣@定定注視著昭王,朝他深深俯拜,“顧影闌謝殿下救命之恩,殿下今日之言,臣女銘記于心,定不敢忘。”
“你最好少使用你的左手?!闭淹醯恼Z氣又恢復(fù)了溫和,“再用下去,你的寒疾可能又會再度爆發(fā)。”
“這就不勞殿下費心了?!鳖櫽瓣@轉(zhuǎn)身,邁步離去。
“其實,關(guān)于這株綠梅還有一個故事,不知卿可有興趣。”昭王語氣幽幽,透著一絲懷念。
顧影闌腳步絲毫未停,“那真是可惜了,臣女從不愛聽故事?!?p> 昭王靜靜的,看著少女紅衣翩躚的背影正離他一步步遠(yuǎn)去,輕輕的笑了笑。
而他不知道,今后再回想起這天,這個背影,卻每每紅了眼眶。
一步錯,往后步步,便皆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