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東市,西市顯得繁雜許多,東市靠近三大內,是以西內太極宮,東內大明宮,南內興慶宮,周邊坊里也多是皇室貴族達官顯貴宅邸,故市內“四方珍奇,皆所積聚”,同理之,西市周邊多平民百姓,故衣,燭,餅,藥等凡俗行當占了大頭。
正近飯時,徐良便是在這個時辰進了西市,西市街頭多有錦衣公子落魄書生參雜其間,也歸因為周邊坊里多有胡商定居,故胡姬酒肆遍地,各處酒肆的歌舞樂聲倒灌入耳,徐良掃了眼那些酒肆,卻無奈于囊中苦澀。
長安大多的金銀交易都匯集于不過四坊之地的東西兩市,按著徐良所知唐典,卻是深知朝廷對天下商賈過于吝嗇,視商賈為賤類,以工商為末利,嚴禁百官入市,太宗時就曾頒布禁令“五品以上,不得入市?!?p> 武周時官張衡,位居四品將入三品,因退朝時在街邊買了個蒸餅,于馬上而食,遂遭御史彈劾而未能升遷。朝延興工商,卻又排斥工商,視之為末流,當真是矛盾至極。
徐良來此不為其它,只為那東都洛陽投河的蔡秀才,溫將軍叫他向西來,他來了。
從私塾孩童口中,聽得西市街頭近日有個表演傀儡雜戲的班子,他雖說自認為那事未曾辦差,但一想到那日酒肆中親眼目睹的投河之人,心口便堵上了一口惡氣,吐不出也咽不下,也有幾分懊惱,怎地就沾上了這等麻煩事?
他忽地停下步子,前頭人群團團包圍著,不時爆發(fā)出叫好聲驚嘆聲,不知里頭是何等驚奇事務,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湊到人群中,微微墊著腳,總算看了個明白。
人群中央是一灰衣青年,面目清俊,正彎腰從麻袋中逮出一名稚童,稚童表情茫然的環(huán)顧四周,有些膽怯的縮了縮身子。
灰衣術士卻是不管,提著長刀逼近稚童,一手掐著他后頸摁倒在地,灰衣術士對著人群笑道:“我也不說沒錢捧個人場的場面話,諸位也知曉規(guī)矩,這一刀下去,就算是個一文兩文也好,多少也得給著點兒不是?!?p> “倒是下刀子啊!少不得你的!”眾人中一華服貴公子催促道,亮了亮鼓馕的錢袋子,引來一陣眼饞的目光。
“得嘞?!被乙滦g士也收回有些貪婪的目光,調轉刀鋒,面色一肅喝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烈陽下的錚亮刀光閃過眾人雙目,但都忍著眨眼的沖動死死得瞪大眼看著,許些人更是面容潮紅,手起刀落,血水濺出,刀口沒入稚童后頸,掙扎的稚童瞬間安靜。
灰衣術士還嫌不夠,又一腳將斬斷的頭顱踢開,稚童恐懼的雙目睜著朝向眾人,圍觀眾人心懼之余更打了雞血似的爆發(fā)出一聲聲叫好聲。
灰衣術士也不急著表演后半段,抱著個陶土罐子向眾人要打賞錢,大多也很給場面多少給了些,催促的錦衣公子更是直接給了十兩銀錢,到了徐良面前,徐良盯著面前人瞧了一會兒,也丟了三四枚銅錢入罐。
“在此謝過諸位賞錢?!被乙滦g士話罷,將稚童頭顱拼湊回身體,又大喝一聲:“活!”
圍觀眾人早知會有此幕,皆好奇盯著地上孩童,想瞧瞧他怎么個活法,但等了五六息時辰,稚童也一動不動,有些人面有異樣,又看向術士,明著要個說法。
灰衣術士也有些慌張,想到什么,轉頭看向眾人道:“初到寶地不久,不知得罪了哪位高人,望放過小子一馬,事后定當奉上重禮!”
眾人疑惑之余不由面面相覷,有人驚呼一聲道:“動了!動了!”
回頭一看,原本躺倒在地的稚童手指攢動幾下,而后緩緩撐著身子站起身來,揉了揉脖子,竟已然毫發(fā)無損!圍觀眾人皆駭然,灰衣術士看著也松了口氣,站在后頭的一個老漢提醒道:“還不快躲著,方才有個人見稚童未活過來,匆匆的走了,估摸著就是報官去了?!?p> 灰衣術士聽此,哪里還敢停留,將稚童重新裝回袋子,收拾行當擠入人群中,圍觀人群也一哄而散,徐良微瞇著眼盯死那個匆忙逃竄的身影,恐怕不只是躲避官府盤查吧。
背著麻袋的袁讓狼狽竄進條巷子里頭,不時回頭瞧瞧,見無人跟來,也是大松了口氣,只覺今兒當真是晦氣,難道今日不宜出門?不對,出門前特地給自己算了一卦,卦象顯示自己今日鴻運當頭。
比起被官府盤查,他更怕的是破他術法的高人,他估摸著,定是自己生意太盛,惹得他人眼紅,念及此,也不敢多做停留,背著麻袋從西市東面出市,混著人群中才感到安心些,過了光德,通義二坊,便入了開化坊中。
坊中西南一角一座略顯破敗的小院落,袁讓推門而入,回屋子中放下麻袋,剛拴上的木門便被敲響,不由提起幾分警惕,行至門前,拎上門邊的木棒,小心問道:“誰?”
門外沉寂無人回應,袁讓握著的棍棒松了些,誤以為門外人已經(jīng)離去。
“嘭!”
栓門的門栓斷裂,徐良慢慢鍍著步子進來,不理面色呆滯的袁讓,卻是先打量了一番周圍環(huán)境,而后對著袁讓笑了笑道:“看你半天沒給我送上重禮,我等不及,故上門來瞧瞧。”他裝作看不見他手上棍棒,瞧著他空蕩蕩的另一只手“所以,厚禮呢?”
袁讓瞬間明白過來,卻反倒重新握緊棍棒,如今還搞不清楚此人底細,不可莽撞,目光警惕道:“不知道你要何物?”
“我得先進去瞧瞧有甚看得上眼的?!毙炝疾活欀魅嗽诖耍灶欁缘奶Р饺胛?,袁讓猶豫片刻,此人如此托大,讓他心底下更惶惶不安,且看他想要作甚,遂也跟著進屋,徐良進入屋中,有些受不得如此昏暗的環(huán)境,好一會兒眼睛才適應過來,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地上的麻袋,道:“這屋子怎的這么暗?”
“背陽的宅子?!痹尣辉冈俣嗤侣兑痪?。
木格子窗上還掛了塊黑布遮光,徐良挑挑眉頭道:“我瞧著你也不是點不起燭火的人,屋里連根蠟燭都沒有?!彼彩请S口問問。
袁讓嘴角攢動,掂了掂棍棒,感受到其重量以使自己安心一些,緩緩道:“幼年時點燭火燒了家宅,到如今也怕見明火?!?p> 徐良也不知他說話真假,但這不是他關心的,伸手指了指麻袋道:“我也不問這孩子從哪里拐帶來的,是你自己報官,還是我去報官?”
袁讓面色微緊,沉聲道:“這是我叔叔的孩童,現(xiàn)在交由我撫養(yǎng)?!?p> “呵,撫養(yǎng)?”徐良譏笑一聲,轉過身去:“你說的撫養(yǎng)就是當眾削他腦袋博個賞錢?”
“長安城中但凡是個曉得事的,都知那只是幻術罷了。”
“是幻術?或是...”徐良一腳踩在麻袋上,其中傳來嚎啕大哭聲,他不為所動,使上力氣,傳來清晰的咔擦聲,踩碎了孩童骨頭。
在袁讓難看的臉色下,鼓起的麻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扁癟,鮮血順著地勢浸過他腳邊,徐良目光微冷,卻又是嘴角帶笑:“操縱傀儡之術,可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