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傀儡師
《列子·湯問》一篇中記錄最早的傀儡師偃師,其為最早被人得知的傀儡工匠,以革,木,膠,漆,白,黑,丹,青鑄傀儡之形,內(nèi)則肝膽,心肺,脾腎,腸胃。外則筋骨,支節(jié),毛發(fā),齒毛,皆假物也。
夫班輸之云梯,墨翟之飛鳶,自謂之能極也,弟子?xùn)|門賈,禽滑厘聞偃師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終身不敢語藝,而時至規(guī)矩。
砰!袁讓后背撞上院落冷硬的圍墻,他雙目疼痛的微凸,見眼前又一次襲上的拳腳,張嘴欲言,但方才一撞之下,胸腔好似悶上了口氣,一時間竟吐不出絲毫聲音,只得憋屈的雙手抱頭蹲在墻根底下,受著徐良帶著某種情緒的拳腳。
徐良目光陰狠,他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流露出這種狂躁的情緒了,自己也自知極為不妥,但他此刻卻不想控制,也許他自己都沒察覺到,在蔡秀才投河之時藏著的一股子怨氣會大到此等程度。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毫不在意,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為何要在意?但就是有這么一股子發(fā)不出去的怨氣,卻不知道怨誰,現(xiàn)在,他找到了。
呵,也許自己也還算一個憐世的善人?呸!自己都忍不住朝自己臉上蔑視的呸一口唾沫。
“我沒害人!”蹲在地上挨打的袁讓嘶吼出聲,讓徐良下腳的速度一滯,而后像似沒聽到似的,一記重腳將袁讓踹翻在地。
徐良低著眉目冷冷盯著地上一動不動的身影,院落中寂靜下來,而后袁讓齜牙咧嘴的翻轉(zhuǎn)過身體,帶著淤青的臉朝天喘著粗氣,眼睛呆呆的看著天空,自語道:“我沒害人。”
徐良繼續(xù)冷著臉,心底下卻是開始犯嘀咕,他一開始瞧見這人便有些懷疑的,這樣一個人真能害人?事先他對此人沒一點了解,但直覺此人,不夠深,藏得不夠深,心也不夠深,像一灘淺水,稍稍丈量便可摸到底下河沙,平常見到的百姓也大多是此類,他道:“我不信。”
“那你宰了我算了!”袁讓氣急喊道,事到臨頭也光棍起來:“你宰了我還得管埋,這光天化日之下,鄰里都看個清楚,你敢扛出去嗎?不埋?不埋也行,肯定有不少人瞧見你跟在我后頭,等鄰里發(fā)現(xiàn)我死在院子里頭報官,你也逃不了!”
“呵,倒被你講出幾分道理來?!毙炝祭湫Φ溃骸拔乙话鸦馃素M不方便,這院子位于這坊中邊角處,附近連口井都沒有,等火滅了,你早就燒成炭了?!?p> 袁讓張了張嘴,有些艱難的咽口唾沫,用認命般的口氣道:“你到底要作甚?”
“說說哪里人,何時到了京城,最重要的是….師承何人?!毙炝记宄詈笠粏?,其實心中已經(jīng)很大程度上將袁讓摘了出去,但依舊值得懷疑。
袁讓沉默,隨后坐起身來,抬頭看了徐良一眼,低頭語氣沉沉道:“不管你信不信,一年前我在城外一座城隍廟中醒來,除了一身還算光鮮的衣裳,身邊再無他物,至于以前事,除了這仿若刻進腦子里的制傀手藝,其余的,我,記不得了?!?p> 袁讓聽到一陣舒展筋骨的嘎達聲,連忙抱著頭喊道:“不信你可以去問問布政坊濟世堂的坐堂大夫!那可是當過御醫(yī)的,難道還會扯謊不成!”
徐良瞧著他這般有底氣,倒不像糊弄他,微瞇著眼,思索一番道:“去,收拾東西,換個地方,我得你在我跟前才不怕你溜跑咯。”
袁讓唉聲嘆氣的爬起,扶著后腰一瘸一拐的入屋,半個時辰后拖著三四個麻袋,徐良讓袁讓先出去,他自己于院落中鼓弄了一會兒。
袁讓等他出來,徐良接過個麻袋,直到臨近坊門前,才聽聞后頭驚叫“著火了”,袁讓不敢置信的看向徐良,徐良不為所動,淡淡的道:“了無牽掛,多好,也不用想著回去了。”
袁讓卻使勁憋著口氣,胸膛起伏不定,壓抑著怒氣悶聲道:“我還有幾壇子銀兩藏在床底下?!?p> “真的?”徐良有些意外的挑挑眉:“干嘛不都拿出來。”
“誰知道你是不是懷著殺人越貨的心思!”
兩人同時沉默,回身望著那涌動的火光,灰燼已然洋洋灑灑的飄上高空,徐良說道:“救出來分我一壇子?!?p> “成交?!?p> 隨后兩人拋下麻袋,一溜煙的往回跑,直到接近暮時,兩個被熏成黑炭的身影才狼狽走出坊門,其中一人手中死死攥著一封信,就是不讓另一人瞧上一眼。
“給我!誰知道是不是藏著見不得人的東西!”
“知道見不得人的東西你還看!”
最終還是被徐良奪了去,仔仔細細的看完整篇,嘴中嘟囔了一句廢物,而后丟給袁讓。
夕陽日暮,近了山頭的太陽看著比午時還烈,昏黃天空黃的太深,似喋血的布綢,亦或燎原的大火,擺上口鍋也能燒個燙紅。
樓閣飛檐上的花鳥燈籠開始盞盞發(fā)亮,袁讓總是離這些燃火的燈籠遠遠的,不管燈籠上的彩繪有多精致,倒是應(yīng)了他的的怕火之言,但方才搶救銀兩時怎的那般不顧性命?
“你很貪財?”徐良問道。
“不。”袁讓搖頭道:“但銀子是好東西,能砸暈老鳩那張走路都掉胭脂粉的老臉,也能把她贖出來?!?p> 看過信的徐良自然清楚他在說誰,使勁潑涼水道:“就算你將銀子留給她,她也最多也就念著那么一會兒,勾欄這等灑金撒銀之處,多的是人想為她們砸上萬貫家財?!?p> “她,不一樣。”袁讓異常固執(zhí)。
徐良不想與他爭,每個人剛下娘胎直到剪斷臍帶前都一樣,偏偏那一熱剪子之后,就都不一樣了,他不同,他剛下娘胎就與其他人不一樣。
在袁讓心中,那位叫賈仁的姑娘是真不一樣。
他聽聞那座樓前進出的客人都尊貴,隨意漏出點吃剩的飯菜便能吃個飽,他身上那身光鮮衣裳被一群乞丐奪了去,于是身無分文的他也成了乞丐。
他蹲著門口等著,天陰下來,雨點砸到他身上,落水狗的狼狽模樣讓他愈發(fā)不敢進到樓里,怕污了鋪在地上的靚麗綢緞。
樓里一位好看的姑娘撐著翠綠傘葉出來,是真好看,面白腰細,踩著污水坑走到他面前,那鞋子上的污水看得他都心疼。
姑娘蹲下身子,他也正好抬起頭來,對上一張巧笑嫣然的臉,又低頭看著遞上白面饅頭的素白小手,手是真小,剛剛好能抓穩(wěn)一個饅頭,現(xiàn)在想來,許是樓里的饅頭比別處大些,要不那日怎吃的比平日里飽。
雖然如今自己也買了把相同的傘,但還是和當日一般想法呢,要是那姑娘答應(yīng),在那把傘里頭躲一輩子也行啊
袁讓小心將揉皺的信撫平,然后藏入懷中,又拍了拍胸前感受信紙在懷才放心,此舉引來徐良又嘟囔了一句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