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歸來之龍，歸來之巫妖

　　寒風(fēng)肆虐，冰霜無常。不知過了多久，烈風(fēng)不在，大雪依舊。此刻人界已是狼藉一片，過往的印記盡數(shù)被大雪淹沒，好似從不存在一般。

　　布萊恩的骨手從幾乎一人厚的積雪中勉強(qiáng)伸出來——伸出一個指頭。他是巫妖，他不怕寒冷，他不需要溫度來維持他的生理活動；他倒在地上，沒有被烈風(fēng)切碎。

　　所以他活下來了。

　　從那場史詩般的災(zāi)難中。

　　歷史、命運就是如此無常，他就像一個頑劣的孩童，拿著放大鏡偶爾捉弄你一下，但從來不會和你講道理。一個月前，人間一片欣欣向榮之景象，雖大雪沖境，但沒有人會說這次雪災(zāi)會滅絕人類。但是，現(xiàn)在，所謂文明，不過一片雪下遺跡而已。

　　又有多少人活下來呢。

　　布萊恩有一點兒喘不過氣來，他做了什么他自己再明白不過，他促使了這次滅絕的發(fā)生。

　　他也是兇手之一。

　　殺一百萬人與滅絕一個種族的壓力不可等同。

　　當(dāng)你手握屠刀，被告知眼前這個生物是群星中最后一個個體，你的生殺決斷就承擔(dān)起莫可言明的壓力。

　　布萊恩被這眼前荒誕的景象給壓迫得無法呼吸。

　　普通人第一次殺人會窒息。

　　巫妖第一次滅絕種族也會窒息。

　　哪怕他不需要呼吸——但那種無法呼吸的凝固感卻是貨真價實的。

　　布萊恩跪倒在地，眼中的火焰好似失控一般張牙舞爪，甚至飛出了眼眶。

　　冷靜。

　　冷靜。

　　他一直在告誡自己冷靜下來，但他渾身的魔力都在急劇的沸騰。

　　但他一想到自己或許不只滅絕了人類——還滅絕了這個世界所有的生靈。野獸也好，魔物也好，化作冰屑，化作譫妄狂語，消失在記憶中。

　　“啊?。。?！”

　　巫妖咆哮出來，他魔力徹底失控，腳下雪地逐漸染上了灰色——死亡領(lǐng)域。

　　這洶涌的魔力引起了那個野獸的注意，龍察覺到，西北方向，有一股熟悉的、惡毒的力量在澎湃，在宣戰(zhàn)！

　　魔翼一振，奮飛起，留下暗黑與暗紅交織的尾焰。

　　布萊恩沒有意識到自己把自己最可怕的敵人之一招惹過來了，他緩了很久，直到看到天際逐漸被染紅，才驚恐地朝著記憶中的方向逃竄。

　　方逃過大難，又迎來死劫。

　　那頭龍，更加強(qiáng)了。人間已經(jīng)沒有了大軍，不可能有東西可以制服龍了。高天主不能，布萊恩不能。

　　但厄瑞斯能。那個天魔。曲相天魔厄瑞斯。這個怪物經(jīng)歷過一次大寒潮，它一定也能經(jīng)過第二次。厄瑞斯活了下來，它是唯一能夠阻止龍的存在。半神對半神。

　　布萊恩考慮不到厄瑞斯幫助他的理由，但是布萊恩知道這是自己最后而且唯一的機(jī)會。

　　大雪淹沒了所有的地標(biāo)，布萊恩已經(jīng)辨識不出葉威的方向，他只能憑借自己記憶模糊的印象來摸索方向。

　　半邊天已經(jīng)化作赤色，龍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他一直在跑，施展他的法術(shù)，提高他的速度。

　　他找不到方向，乃至意識模糊，全靠本能。

　　本來就透支的身體再一次倒下了，失去意識前，布萊恩看到了羊頭人身的巨人。

　　“厄瑞斯……救我……”

　　厄瑞斯低頭看來一眼布萊恩，它在好奇這個小巫妖是如何逃過那大寒潮的，但是它找不到任何理由來救它。

　　厄瑞斯轉(zhuǎn)身就要離開。但身后傳來的怒吼聲驚動了它。

　　是龍。就在厄瑞斯不遠(yuǎn)處，惡狠狠地盯著厄瑞斯與布萊恩。

　　對于龍來說，兩個都是仇人。那個小東西是小仇，但厄瑞斯對于龍來說卻是大仇。不共戴天之仇。

　　“野獸永遠(yuǎn)只是野獸?！倍蛉鹚菇z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它不想和龍浪費時間，但是龍只會追隨自己的本能。而龍的本能，就是狩獵，狩獵它的對手——厄瑞斯，附加那小東西。

　　厄瑞斯不想給龍反應(yīng)的時間，它伸出手虛捏，只見龍的眼珠瞬間炸裂，鮮血爆射！只有破壞龍的視覺，厄瑞斯才能完美操控它的視界。

　　龍早已不需要眼珠這樣的器官，但當(dāng)自己身體一部分真正被人粗暴破壞時，它還是壓抑不住怒火，如盤龍般糾纏住厄瑞斯。

　　張開血盆龍口，擇人而噬。

　　厄瑞斯伸出自己粗壯的雙臂，上下抵住了龍的上下顎。它不想浪費時間在物理對抗上，因為它清楚得很，龍在肉體層次是半神中無敵的存在，一百個厄瑞斯也肉搏不贏一條龍。厄瑞斯只是不斷催動自己最本源的能力——扭曲視界，破壞龍的神經(jīng)。

　　而龍也沒有使用一些花哨的技巧，只是單純地倚靠肉體力量想咬掉厄瑞斯半個頭。

　　這是最本源的對抗。

　　厄瑞斯察覺到，再這樣下去自己就算贏了也會付出慘重的代價，厄瑞斯想收手，但龍反而得寸進(jìn)尺，它渾身加力，上下顎一合，利落地咬斷厄瑞斯的雙手手腕。

　　厄瑞斯慘嚎一聲，隨即被龍的掃尾擊倒在地。

　　從半神斷腕處留出的血，如同泉涌，轉(zhuǎn)瞬間染紅了整個雪地。

　　厄瑞斯虛弱地半趴在雪地上，看著龍高傲地走向它。

　　“畜生?！倍蛉鹚沽R了一句，他的羊角忽然散發(fā)出光芒，龍的頭顱內(nèi)部突然迸射出血箭，肆無忌憚地四處亂射。

　　龍也在痛苦地哀嚎。

　　厄瑞斯緩緩站起來，無視自己的疼痛，一步步逼近龍，羊角光芒也越加熾熱。

　　龍修長的脖頸如同中了劇毒的蚯蚓一般胡亂地扭動，丑陋而畸形。龍的大腦仿佛受到了擠壓，一點點被摧殘，神經(jīng)被一點點破壞，龍腦血被大量擠出大腦。

　　“我不殺你，你真當(dāng)我殺不了你??！”厄瑞斯欺身向前，張開利齒之嘴，咬下一片龍肉，“我要讓你知道，我不是你可以招惹的！”

　　在龍的視野中，它看到自己仿佛被天外隕石不斷轟擊，一點點地被轟擊到地底。

　　直到再也爬不起來。

　　爬不起來。

　　半神之龍的血流淌到巫妖身邊，在無人知曉的環(huán)境下，龍腦血被吸收到了巫妖的頭骨中……

　　龍倒在地上，翅膀耷拉，龍首也微弱起伏著，它快死了。

　　厄瑞斯也好不到哪里去，它瞬間重創(chuàng)了龍后，自己也有衰竭的跡象，隨著它逼近龍的每一步，都有大量的血從它的五官中流出來……

　　厄瑞斯用腳踢了題了龍首，靠近道：“滾回你的野蠻時代吧?！?p>　　說完，它的羊角光芒一下子黯淡，而龍的目光也瞬間失神。

　　等到這世間再也沒有龍的氣息時，厄瑞斯一步步走向了巫妖布萊恩。

　　“就是你……害我這么慘。”厄瑞斯語氣中全是怨毒，“我要你付出代價?！?p>　　十步。

　　距離那巫妖只有十步。

　　厄瑞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卻時再也走不動了。

　　它怨毒地看了這永冬一眼。

　　“我究竟做錯了什么？要這樣對我！”隨著它最后一個音節(jié)的發(fā)出，厄瑞斯轟然倒地。

　　它腳下的血，足以成湖泊。

　　半神·曲相天魔，死亡。

　　死于失血。

　　肉體生命的悲哀。

　　龍血入體，布萊恩感到自己的大腦從未如此清晰過。

　　雖然他明白自己并不是處在現(xiàn)實中，可能現(xiàn)實中他正躺在哪里，或許下了龍肚子……但在這里，這個死亡的幻境中，布萊恩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聰慧感覺。

　　他感到自己仿佛可以繪出那漫天星海，自己可以下海擒拿海魔，可以前往那萬千魔界，算計那魔神，剿滅那魔域。

　　事實上，布萊恩正與那個東西隔著一道長河相望。

　　那是個什么東西？他也說不清。

　　那東西有三米多高，細(xì)細(xì)長長，半身斗篷，只露出一雙散發(fā)著紅光的眸子。

　　魔神嗎？沒有魔域的氣息。

　　那是什么。

　　它撐著船，隔著大河，看著布萊恩。

　　寂寥無聲，陰森瘆人。

　　“你是……什么？”

　　那東西低語：

　　“你的……引路人?！?p>　　瞬間，幻境破滅。布萊恩回到了現(xiàn)實。

　　他從染紅的雪地中坐起來，看見厄瑞斯和龍巨大的尸體，明白了自己似乎大難不死了。

　　必有后福。

　　他站起來，不知為何，魔力居然充沛無比，好似瞬間恢復(fù)了。

　　布萊恩深一腳淺一腳踏雪而去，離開了這兩具尸體，來時匆忙，他沒有觀察地形。此刻他注意到自己倒是處在了一個高峰上。

　　大雪漸漸放松了，風(fēng)兒也溫和下來。也不知距離那場大寒潮過去了多久，這個世界似乎從災(zāi)難中緩緩恢復(fù)了。

　　艷陽高照，白雪勝光。

　　布萊恩驚訝的發(fā)現(xiàn)，廣袤的大地上，一個個的黑點悄然聚集——

　　那些黑點不是別的，而是一個個幸存人類組成的部落。

　　他們互相攙扶著，互相幫助著，經(jīng)過了多少年的努力，在這永冬之境重新搭建起文明的基石。

　　“一二三——七……”一共七個。布萊恩數(shù)了。

　　七個部落，重新在雪地上建立起來了。

　　不知這人間，又有多少部落重新發(fā)展了呢?

　　布萊恩此刻心境格外豁達(dá)，他看著那璀璨之陽，忽然伸出雙手，做出擁抱狀。

　　“我活下來了。”

　　一句話，卻有多少復(fù)雜的情感。

　　“新的人界?！彼]上了眼，藍(lán)焰熄滅。

　　“是我的疆場。”

　　巫妖的故事，重新拉開了一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