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順著高湛的目光望去,赫然望見高洋的牌位安靜地佇立在上面,“不要——”高湛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粗暴與猙獰,一把撕開她的衣裳,涼薄的空氣撲灑在她白皙裸露的肌膚上,她想要大叫,卻被高湛捂住了唇,他低沉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如今我是北齊的王,我將成為北齊的皇帝。你想要誰死,我就讓誰死?!?p> 她的眼淚簌簌落下,淚光盈盈地望著高湛,高湛松開手,吻住她的唇,一番交纏后,又流連于她的頸部,她抗拒高湛的身體,“不要在這里,求你,不要在這里?!?p> 她用盡全身力氣一把將高湛推開,“啪”的一聲,一掌扇在高湛的臉上,她籠起被撕裂的衣裳,坐起身子往后退去,帶著怒意又帶著絕望地眼神望著高湛,“高湛,你還是不是人!”
高湛摸著微微發(fā)紅的臉頰,一步一步走近她,而她一點點后退直至無路可退,他握住她的下頷,“知道我為什么要當著他的面嗎?因為我就是想讓他看著她最愛的女人在我身下輾轉承歡、欲仙欲死,我就是要讓你痛苦、讓你后悔、讓你內疚一輩子!你今天倘若不從了我,明天你見到的就是你唯一一個兒子的尸首!”
看到她的眼淚,他的心也軟了一瞬,可是那份心軟很快便消散了,可是當她絕望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他的心里并不快樂,只是覺得悲涼。
自那以后,他夜夜宿于昭信宮,那日,他忽然問,“你可愿成為我的皇后?”
她沉默良久,十月的秋風拂過半夜的軒窗,颯颯作響,她閉上眼睛,仿佛睡著了。高湛緊緊擁住她的身體,半響又道,“待朕登基,朕就冊封你做朕的皇后?!?p> 她淡淡地道,“我這一輩子,只會是文宣皇后?!?p> “你說什么?”高湛坐起來,滿臉怒氣地望著她。
她身子絲毫未動,聲音冰冷,輕而倔強地譏諷道,“難道你就不怕后世將你這欺占皇嫂的丑惡行徑載入史冊,遺臭萬年?”
“朕不怕!”高湛大聲道,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能夠感受到他的怒氣,“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要成為朕的皇后,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呵”她輕笑一聲,“那陛下,找她們去吧。”
“你——”他氣結,一掀被子,衣也不穿,徑直走了出去。
561年十一月,長廣王高湛即位南宮,宣布大赦天下,改皇建二年為大寧。
十二月,他再一次踏進昭信宮,一身的酒氣襲人,直愣愣地望著她,“朕,再問你最后一遍,愿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他在她無聲的拒絕中盛怒拂袖而去,而他的盛怒早已在她心底激不起任何漣漪了。
562年正月,高湛立妃胡氏為皇后,兒子高緯為皇太子。冊封大典上文武百官設宴慶祝,后宮也邀請了命婦參加,宮內一派熱鬧氣氛。惟有她的昭信宮是死一般的寂靜與清冷。
她躺在黑暗中,靜靜地聽著外邊風呼嘯而過的聲音,靈魂仿佛也隨之而去。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高湛略帶醉意的聲音傳過來,“她睡了?”
“是。”
宮內的宴會都結束了么?她閉上眼睛假寐。
沉默了一會,高湛繼續(xù)問道,“她晚膳用過了么?”
“回皇上,娘娘今日午膳、晚膳都沒有吃,說是吃不下,沒有胃口。”
油燈燃起,給清冷黑暗的殿內帶來了絲絲光亮與溫暖,高湛低聲叱道,“一群廢物,留著你們干什么的?!”
呵,當了皇帝,脾氣倒見長。她在心底冷笑道。
“皇上恕罪!”宮女作勢惶恐準備跪下,他壓低聲音呵斥道,“滾下去,準備晚膳過來”
“是。”
他緩緩走近,在她的床邊坐下,帶著一股撲鼻的酒氣,她的眉心不自覺地蹙了蹙,他的手已漸漸撫上她的眉心,似乎要將她的愁、她的抗拒、她的不快樂抹去,久久地,他冰涼的手指停留在她的眉間,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不安起來,正當她準備放棄裝睡的時候,她聽見他低喃的聲音傳入耳內,“阿姊,我們不是說好,會一直那樣好嗎?”
“那兩個月的時間,是我,最快樂的時候。我知道阿姊不是因為愛才跟我在一起,但是,阿姊就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過心嗎?高殷之死,不是我的錯,我是答應過阿姊去救他,可是如果我想救也救不了呢?!彼氖衷诼牭礁咭蠖謺r手下意識地握緊,壓下心底翻山倒海翻涌而上的情緒,高湛繼續(xù)道,“就算是你讓我那樣的傷心,我還是——還是放不下你。”他低笑一聲,略帶悲涼,她感覺到一滴涼涼的眼淚滴落在自己的臉上,他竟然落淚了么?她的心里閃過一絲惶惑。她似乎于睡夢中輕咳了一聲,轉過身去,打斷他的思緒與自言自語,一滴淚卻不自覺地于眼角落下,湮沒無跡。
“陛下,晚膳準備好了,是否要喚醒娘娘?”
他擺擺手,“不用了?!彼鼘m女吹滅油燈,她只感覺黑暗中他緊緊地從背后環(huán)住了她的身子,他的懷抱溫暖滾燙,瞬間驅散了夜半的寒冷。
夜空寂靜,靜得似乎能夠聽見人的心跳聲,靜得似乎能夠聽見花朵在黑暗里悄然綻放的聲音,她睜開眼睛感受著漆黑一片,一夜無眠。
太寧二年(562年),濟南王高殷出殯,葬于武寧,謚號閔悼王。
自封后大典后,高湛沒有宿過胡皇后的寢宮,反而夜夜留宿于文宣皇后的昭信宮,惹得朝野上下議論紛紛。
轉眼又過了兩個月。
晉陽的朱雀殿內流水潺潺,郁郁蔥蔥的樹木遮天蔽日,隔絕了酷熱的暑氣,形成了天然的溫涼之地。
朱雀檐角高聳,于一片綠色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振翅欲飛的鳳凰。
金檐玉瓦下,軟墊香襪里,不時傳來歡笑聲。“好!”只見高亭內坐著年輕俊朗的年輕帝王高湛,高湛正摟著她津津有味地看著寵臣和士開與當朝皇后胡氏握槊,那和士開生得面若桃花,竟一點都不比女子差,而那胡皇后生就一雙丹鳳眼,面容之間透出些許媚色,舉手抬眸之間可見眼眸間的波光瀲滟。
握槊是高湛最喜愛的游戲,也是她曾教給高湛的第一個游戲??墒侨缃?,她已無多大興趣。她聽著高湛不時傳來興奮的聲音,倚在他的懷里,靠在他的胸膛里竟然昏昏欲睡起來。
“陛下呀,一邊是您的枕邊皇后,一邊是您的股肱大臣,您這邊也說好,那邊也說好,到底是要那邊好???”胡皇后抬起那媚人的眼眸,笑道。
和士開笑著接過話道,“我看陛下哪邊都不想要,只想要他懷里的先皇嫂嫂好?!?p> “噯,我看也是?;噬┚拖衲蔷盘煨?,自陛下得了皇嫂,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全然不入他的眼了。你看看我的含光殿,陛下半年還未踏足三次呢,哪里還含光呢,早就沒有光了?!焙屎鬂M臉笑意,亦看不出嫉妒與生氣的神色,反而略帶嬌嗔與打趣,可她的目光從高湛懷中熟睡女子身上一閃而過時,一縷怨恨一閃而過,快得無人留意。
高湛被如此開玩笑,也不生氣。他只是低頭看著懷里熟睡的女子,眉眼之間流露出溫柔與小心翼翼的神色。
“受不了了?!焙褪块_將槊一推,四散八落,“沒意思沒意思?;屎竽锬铮覀冊蹅冞€是走吧。別擾了陛下的恩愛興致?!?p> 高湛微微笑著抬眸望了和士開一眼。自高殷出殯后,她好似變了一個人,對他百依百順,這令他心情大好,而今日,他看著她如此依賴地在自己的懷里睡著,更是心情好上加好。
她的睡顏清麗嬌嫩,越發(fā)激起了他心底的憐愛之心。她比他雖大九歲,可是容顏卻依舊如此嬌美,褪去十五時候的稚嫩天真,溫柔中始終帶著幾分安靜淡然。這一種氣質不僅能給他安心的感覺,更令他覺得神秘誘惑,令他想要探索她內心深處的秘密。
他的手欲觸碰她白皙的臉頰,又怕將她驚醒,只得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她烏黑柔軟的發(fā)絲。她微微蹙眉,身體動了一下,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可是緩緩地,他卻感覺到胸口處被什么染濕,他聽見她低喃的聲音傳來,“子進——殷兒?!?p> 她的聲音很輕、很小,卻重重地砸在他的心間,他的手落下來,臉上溫情憐愛的神色漸漸消散,露出些許茫然若失。
正在這時,一個太監(jiān)匆匆來報,“陛下,大事不好了!六百里加急!冀州造反了!”
高湛大驚,和士開一把將文書搶過來遞給高湛,帶血的文書使得高湛的臉色瞬間就陰沉了下去,手捏緊文書青筋暴露,她也被驚醒,離開高湛的懷抱,下意識地抓緊了高湛的衣袖,高湛將文書重重一摔,“好個高歸彥!”
高歸彥是個私生子,九歲時便死了父親,高歡憐其為故舊之后,便命堂叔清河王高岳撫養(yǎng)。而高岳雖將他收養(yǎng),但對其卻不甚上心。而高歸彥長大后便性情大變,縱情聲色,飲酒作樂。公元550年,高歸彥被赦封為平秦王,后因征討侯景有功升領軍大將軍之職,掌管禁內。
當初高演即位,高歸彥因倒戈有功,委職司空兼尚書令。特賜紗帽,文武百官之中僅此一人。而高演一死,高歸彥大張旗鼓將高湛迎入晉陽,送上皇位,再立新功,更加得寵,可見其八面玲瓏。
她自是無比厭惡甚至憎恨高歸彥的,不僅因為他的虛偽狡詐,亦是因為當初由于他的反水,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高殷的死亡。
高歸彥以為高湛會如高洋、高演那般信任寵信他,可是水滿而溢,月盈則虧,權勢過大終會惹來君王的忌憚與他人的妒忌,何況新君是性格猜忌陰冷的高湛。
在侍中高元海、朝史中丞畢義云、黃門郎高乾等人反復的壞話轟炸下,高湛也漸漸地對高歸彥戒備起來,最終下詔將高歸彥外放為冀州刺史。
和士開見高湛滿臉怒氣,他倒是不驚不懼、不慌不忙地彎腰拾起摔在地上的文書,高湛怒容略斂,卻仍舊帶著一分不耐與焦急道,“和士開,你不著急嗎?這該死的高歸彥都要打到鄴城來了。你可有什么對策?”
和士開道,“陛下不用擔心,我北齊有兵三十余萬,良將如云,而那高歸彥不過兩萬兵馬,有何畏懼?”
高湛面色稍微鎮(zhèn)定下來,“依卿所言,應派何人前去平亂?”
“大司馬段昭,足智多謀,而且他如今正在青州東平郡巡視,與冀州不過五六日路程,為最適人選。”
高湛點點頭,“既然如此,和愛卿你替朕擬詔,命大司馬、平原王段昭、司空婁叡速去滅了高歸彥和那兩萬叛賊!”
和士開領命正要退下,高湛又道,“等等,朕不僅要派段昭、婁叡前去,還要親自去鄴城?!?p> 眾人皆是一怔,和士開猶疑地開口,“陛下是要……”
“朕要讓北齊子民、讓周國知道朕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北齊,亦不是弱小可欺之國!”高湛摟過她,望了她一眼,堅毅地道。
她沉靜如水的心竟微微泛起一圈漣漪,只不過,一閃而過。因為他的腦海中,高洋、高殷的影子始終揮散不去。她倚在高湛的胸口,心魂似乎已經飛到了九霄云外。
也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帶著高邵德離開嗎?
她的心里那一股不安的感覺越發(fā)的強烈,她時常會覺得有一道極盡怨恨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神色,短短幾秒又消失無蹤,抬眸時便會望見那雙媚人眼眸帶著盈盈笑意地凝視著她。胡皇后的臉上眼神全是笑,可是她久居深宮,自是能察覺到背后的情緒絕無那樣簡單。她心底的恐懼一陣強過一陣,幾乎令她窒息。如果是高湛是她和高邵德的一道保護符,可這個符的作用又有多大呢?
何況,她并不確定高湛的情。君心易覆,而她紅顏漸逝,到時候,紹兒還會如此安好嗎?
她應該離開這里??墒牵衷撊ツ睦锬??
想一想,天下之大,竟無她的容身之處,便覺悲哀。
和士開走出朱雀殿的時候,便被胡皇后喚住了。和士開略一行禮,胡皇后斜睨著他,卻不說話。
和士開被看的心有些慌,卻強作鎮(zhèn)定,“娘娘有何事?”
“士開,你我之間,需要如此生分嗎?”胡皇后上前一步,和士開面色慌張后退一步,“這里是……”他望了望四周,微微搖了搖頭,似乎在示意胡皇后不可放肆。
胡皇后嗤笑一聲,“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彼曇魩Я藥追直渑c淡漠,“他的心里,如今只有那個賤人。他巴不得··”她的臉上露出嫉恨的神色,“你早就知道他與李祖娥那事了吧?你說那賤人哪里好,本宮比她年輕、比她貌美,本宮哪里不如她了!”
和士開沉默地望著她,良久才道,“情愛之事,往往就是難以預料的。”
“你覺得陛下是動了真情嗎?”
和士開點點頭,“娘娘何時看過陛下如此待一個人?那從眼眸里、從心里洋溢出來的愛與溫柔,看得旁人都為之動容?!?p> 自他進廣平王府之時,他便隱隱猜到,高湛的心中定是住了一個人。中山王元善見死的時候,十三歲的高湛冒雪從皇城走回來,他第一次看見高湛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高湛的臉凍得發(fā)青,身體凍得發(fā)抖,仰著頭問他,“和士開,我是不是做錯了?”他連忙命人打好熱水給他沐浴,高湛屏退左右,只留下他一人,他在熱氣蒸騰中可以看見那么小的孩子身上便有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傷疤,高湛閉著眼睛倚在浴桶上,仿佛睡著了。
過了一會,他剛想開口,高湛的聲音傳來,“和士開,我想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p> 高湛十三歲的臉上透露出不符年齡的成熟與滄桑,微微帶著些許的落寞。他那時候沒有想太多,只是半安慰道,“哪會有殿下不該愛的人呢。殿下乃人中龍鳳,什么女子您得不到的?!?p> 高湛恍若未聞,“你不知道她看我那眼神,看得我心里有多難受。我萬萬沒想到,我對皇兄說的那些話會被她撞見了。我不再是她認識的步落稽了。也不會是她最親的親人了?!?p> 高湛動了一下,睜開眼睛,身體推開水波,他用手撐在木桶上,看著和士開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她呢?”
和士開啞然,然而看著高湛稚嫩的臉上露出認真的神色,他想了一下,道,“臣還不知曉殿下所愛何人呢?”
“是她?!备哒康?,“是李祖娥。”
從那以后,他才知道,高湛心里一直住的人是北齊皇后,是北齊帝高洋力排眾議也要立為皇后的李祖娥,是高洋瘋狂數(shù)十年,鞭笞殺害數(shù)以萬人,可唯獨對她,敬愛有加的李皇后。
他暗嘆一聲,往事想得太出神,以至于胡皇后喚了好幾聲他都沒聽見,胡皇后不悅地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會也在想那個賤人吧!”
“娘娘休要亂說?!?p> 胡皇后冷哼一聲,“那賤人奪走了你我的寵愛,不如我們……”她的臉上露出陰狠的神色,和士開連忙搖頭,“不可。娘娘,這么多年,你我何曾看過陛下如此快樂?人生短暫,亂世之中尤其如此,你我真的愛他,怎能忍心摧毀他的幸福?何況,陛下重情,定不會忘了你我的?!?p> 胡皇后沉默,良久才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道,“那段昭是外戚,你怎么反倒推舉他去平亂了?”
“段昭足智多謀,實屬最佳人選。臣沒有理由不薦舉。這是為陛下好,亦是為齊國好?!?p> 胡皇后打量著他,微微一笑,“沒想到你對陛下倒是挺忠心的?!彼白吡藘刹?,手指輕輕滑過和士開白皙的面容,繼而與他擦肩而過,走了幾步在他身后停下,“士開,人生短暫,今晚來鳳儀宮吧?!?p> 和士開轉頭,對上胡皇后媚人的眼眸與迷人的微笑,他微微蹙眉,“你不是,不喜歡我?”
“從前恨極了你。”胡皇后道,“可是從剛剛那一刻起,發(fā)現(xiàn)自己也沒有那么討厭你了。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我是他的妻子,我們都是最愛他的人,有什么理由再彼此對立敵視呢?”
和士開愣了一下,兩人四目相對,他沒有像往常一樣避開,反而輕輕地、淡淡地應了一聲。
在和士開夜宿鳳儀宮之時,高湛正在昭信宮內與她纏綿悱惻。在高湛準備去鄴城的那幾日,她一直顯得心不在焉,心里沒有一刻不在思索離開這一件事。
“你這幾日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不想朕離開?”高湛用手撫摩過她潔白如玉的肌膚,“要不,阿姊,我?guī)阋黄鹑ム挸??要不,朕不去鄴城了?”他撐起手,凝視著她認真地道,“朕真是一刻也離你不得,不說你究竟有何魔力?”
高湛早就將她這幾日的狀態(tài)看在眼里,還以為她是因為不舍他離開,心里欣喜又激動又不舍,忍不住俯下身去親吻她臉頰,她略一偏頭,“別開玩笑了?!?p> “朕沒開玩笑”他的呼吸沉重的灑在她的脖頸處,酥酥麻麻的,“阿姊,我認真的,你若真的不舍朕絕不離開你半步?!?p> 她默然沒有作聲,忍受著高湛的手游離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之上,微微閉上了眼睛,咬住嘴唇。
高湛的手卻突然停下來,在她耳邊道,“阿姊,再為我生個孩子吧。”她渾身一震,睜開眼睛,高湛撐起身子,凝視她道,“若生了兒子,朕馬上立他為太子,若是女子,她亦會成為朕最寵愛的公主?!彼谒缴下湎乱晃?,“阿姊,為朕生個子息吧?!?p> 她動了動唇,卻什么話也說不出口,如同有一只手緊緊地扼住了她的喉嚨,她想說不要、想說不可能,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只是茫然地望著高湛的臉龐。
“二嫂,二嫂——”他曾經稚嫩天真的臉龐穿梭破碎零亂的時光呼嘯而來,與如今俊美年輕的容顏重疊在一起,她自胃里泛起一股惡心,而高湛卻俯身一把擁緊了她的身子,吻住了她的唇。
一夜輾轉纏綿后,高湛擁著她沉沉睡至日上三竿,連和士開都忍不住親自來催了三次,他卻不慌不忙,直到她睡意全無地提醒他,心里忍不住想他不是真的不準備去鄴城了吧?他凝視著她,微微笑道,“朕真舍不得你,你真不隨朕去?”
她望他良久,緩緩搖頭,過一會兒,看見他面露不悅陰郁的神色,只好道,“陛下是去展示北齊雄風的,帶妾身去,豈不是讓人笑話陛下這時還不忘兒女私情”她的神情很認真,烏黑瑩潤的眼眸凝視著他,溫柔的波光在里面蕩漾開來,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他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低低地道,“在這乖乖等朕回來?!?p> 他的吻很輕很柔,如一只蝴蝶扇動羽翼飛至湖心,款款點了一下,自心間泛開一圈圈波紋,將她的心震蕩地恍惚起來。
她真的意識到,自己應該馬上離開。不僅僅是因為高邵德,更是因為……她甚至無法說出這種緣由,這令她羞恥、令她難堪,令她恐慌。
高湛已掀開錦被,“阿姊,幫朕更衣。”
她沉默起身,像曾經為高洋做過的那樣,可是眼前的這個男子,不是以往那個沉默丑陋的高洋,而是年輕俊美的高湛。她為他披上戰(zhàn)甲,看著朝陽灑在他的面龐上,風姿卓越。
“你知道嗎?”高湛突然開口,她為他系著緞帶,聽見他的聲音傳來,“十七歲時朕隨高洋出征柔然,撞見你為他穿戰(zhàn)甲。那時候朕就想總有一天,在你面前的要是我。如今,朕總算做到了。”她始終垂眸沉默,緊抿著唇,高湛似乎很滿足地嘆了一聲,“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就像是,妻子和丈夫,溫暖的家?!彼氖治⑽㈩澏吨孤读怂牡状丝痰那榫w,那個結她打了幾下才系好,她抬眸露出清淺的微笑,高湛撫上她的發(fā)絲,“阿姊,等我回來?!彼D了一下,眸底的猶豫一閃而過,換上明朗的神色,“等我回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和士開又過來稟告軍隊儀仗皆已經備好等待數(shù)小時了,高湛倒是好脾氣,沒有發(fā)火,他用力抱了她一下,“不要送”他松開手欲走,她突然想到一事,喚道,“等一下?!?p> 高湛轉過身,眼睛騰地一下亮了起來,她卻問道,“妾想見見紹兒……”
高湛的眼眸微黯,卻依舊展顏一笑,“這段時日,朕允太原王隨時入宮?!?p> “謝陛下?!?p> 高湛欲言又止,“你就沒有再與朕說的嗎?”
看到他巴巴的眼光,她一怔,想了想,動了動唇,高湛心情已是壞了一半,沉下臉來,站在殿門口一動也不動,身后的和士開一臉的無奈,高湛道,“如果這是最后一面呢,你也沒有什么想要說的嗎?”
她想了許久,很多話也是止于唇間,高湛道,“過來。”
和士開一臉無言,心里忍不住道還有完沒完了,她走過去,高湛孩子氣地指指臉頰,她怔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后臉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快點,不然朕不去了。”
和士開看見她忸怩的樣子,再看看高湛的樣子,忍不住搖頭直笑,她竟也鬼使神差地在高湛的臉龐上吻了一下,高湛這才眉開眼笑,抱著她又狠狠吻了一下,“朕走了?!?p> 她倚在殿門處看著高湛翻身上馬,金色的鎧甲在陽光下熠熠閃光的樣子,高湛朝她展顏一笑,笑容明亮的面容永遠地映在了她的心上。而高湛也永遠記住了她一身素裳、披著長發(fā)倚在門口凝視著他的模樣。
在他的一生中,有關她的記憶有很多,有她低頭刺繡、溫婉如玉的模樣,有她痛失愛子、悲痛欲絕的樣子,有她嬌羞承歡、婉轉纏綿的樣子,有她冰冷淡漠、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可惟有這樣一副如詩般地畫卷時時令他想起,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這樣的她,就像等待夫君歸來的妻子。
妻子,多么溫暖甜蜜的一個詞。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明白了,自己為何會反復想起這一幕。
大概是因為,那一刻,他才在她眼里看到了最真實的情感,不再是漠然或者是虛偽的溫柔與迎合,而是一種不舍,即使那份不舍里帶著太多的掙扎、壓抑與哀愁。
或許,還有因為那一刻,是她唯一一次顯露出對他的動心,也是他們之間最后、最真摯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