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馬背上的男人,目光陰狠地望著眼前出現(xiàn)的阮紅瘦。
“你又是何人?”
他語氣恚怒卻疲倦無力,自知今晚已然兇多吉少。
“刺客門魁首,司徒飄雪……”
他突然加大聲音,胯下馬匹在原地來回踱動,他無視眼前的阮紅瘦,開口說出了留在人世間的最后幾句話:“司徒飄雪,枉你被蕓蕓江湖中人稱之為天下第一女刺客,普天之下多少王公貴人、多少江湖豪士、多少富商巨賈,一擲千金都難以一睹你廬山真面目,然而……你也不過是他人之鷹犬!司徒飄雪……你究竟效命于何人?”
“死到臨頭,廢話一籮筐……”
在道路前方出現(xiàn)的阮紅瘦沒什么耐心,手握一對鴛鴦刀閃電般的沖來,她右手刀大,左手刀小,奔來馬匹之前,身子輕飄飄一躍而起,右手一刀當(dāng)頭斬向馬背上的人。這人急忙拔出腰刀格擋,身體順勢向一側(cè)傾斜,趁機(jī)從馬背上滾下地。繼而長刀對戰(zhàn)兩把短刀,二人在小路中激烈地打斗起來,而那個甩出三支飛鏢的黑裙身影,已經(jīng)沒再出手,似乎已悄然離去。
送劍的四個人此人為首,此人武功亦是不俗,然而也并不是阮紅瘦的對手,這場生死激斗最終在道路旁的小樹林內(nèi)結(jié)束。
樹林內(nèi)月色迷人,為首的人被兩把短刀釘在一棵大樹上,鮮血淋漓。
阮紅瘦站在這人身前十來步位置,自腰間取出一個火折子吹燃,將手上的一張紙點燃、燒毀。
能看見這張紙上寫著四個字:“劍到人死!”
隨著手指的松開,燃燒著的紙烘然往下掉落,越燒越旺,化為灰燼。
阮紅瘦在灰燼上踩了兩腳,自言自語道:“好奇怪,天陽這妮子……呸呸呸,童言無忌……”
“公主……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心中為此納悶不已。
她是個很不喜歡想問題的人,很快便放棄了思考,她走出樹林時并未帶走那對鴛鴦刀,因為她下一次不會再用這種兵器。
……
……
城外今晚死掉的這四個人,就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不會被任何人記住與追念,陳閑自然不知道也并不關(guān)心這四個人后續(xù)的事。他因為心中疑惑才一路尾隨那四個人,后來目睹了槐樹林中的交劍過程,然而心中的疑團(tuán)其實仍然沒有解開。這件事單從表面上來看,那四人很像在推波助瀾,很像是往自己京都的那個妻子身上引火,但陳閑往回走的這一路上,若把這個問題往復(fù)雜的方向去思考,便又覺得未必是這么回事,這其中存在太多的可能性,反正答案無非就兩個,一是那四人是自己妻子派來的,二是那四人不是自己妻子派來的。
陳閑也懶得再絞盡腦汁思考這個問題,今日知道了天青山莊,倒是對這個江南第一莊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
回到杏花巷的時候已是夜深人靜,陳府門外掛著兩盞燈籠,燈籠的火光照亮著門階上下這丈許之地,暖兒舉止焦急地在府門前來回踱步,白梨花托著下巴坐在門階上,安安靜靜地陪著她。
暖兒從黃昏一直等到現(xiàn)在,白梨花從小夜半樓回來,在這兒陪了她一個多時辰。如果陳閑再不回來,暖兒的想法是上蘇州衙門,讓衙門派人去找,白梨花是有武功的人,則是主張親自去尋找。在與陳府相隔十來家門戶的宅院前,珠璣站在自家宅門前望著陳府這個方向,她下午也聽暖兒說起過,陳閑是去尾隨四個帶著刀看起來好兇的人,其實她不太理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書生,為什么要冒這個險。
漸漸的陳閑的身影由遠(yuǎn)及近,珠璣雖然看不太清楚,但遠(yuǎn)處月光下的那個身形與走路的姿勢,她能判斷出正是陳閑。
“安然無恙的回來了么,沒事就好……”珠璣挽發(fā)輕笑,轉(zhuǎn)身走回自家宅院。
“駙馬爺,你終于回來了,嚇?biāo)牢依病?p> “嗯……回來了?!?p> “好了,人平平安安的,那我也回去了?!?p> “嗯嗯嗯……謝謝你梨花?!?p> 白梨花一笑起身回家,陳閑和暖兒同步邁入家門。二人走往二層小樓的一路上,擔(dān)憂過度的暖兒為著陳閑今日的冒險之舉而喋喋不休的開始了批評與教育,陳閑多數(shù)是笑笑,或開幾句玩笑話將之小事化無。這種壓根不接受批評的態(tài)度,在暖兒眼中則是毫無反省之意,暖兒更加生氣了,在給陳閑倒水沐浴的過程中,她每次提來一桶水,便趁機(jī)批評陳閑三五句,手上的活兒沒停,嘴巴也沒停過,倒?jié)M浴桶大約跑了十個來回,她差不多說了三五十句。
這時候倒?jié)M水,她仍然站在浴桶一旁:“吶……駙馬爺以后再這樣,就算不讓暖兒跟著,暖兒也一定要跟去的……”
巴拉巴拉沒完沒了,陳閑好笑看著她:“我要脫衣服了,暖兒你是不是準(zhǔn)備在這兒看著?”
“呃……”話音戛然而止,暖兒愣愣地表情凝固住,回過神來的她紅了紅臉,抱著懷中小木桶飛快地跑沒影了。
她跑出房間,在窗子外停下腳,聽見房里傳來吹口哨的聲音,她跺跺腳:“哼哼,我明天接著說。”
……
……
然而這種情緒經(jīng)過一夜時間的淡化,暖兒第二天清晨一如既往的歡蹦亂跳的,昨晚許下那番話語時的情緒狀態(tài)已然減去七八分。今日一早,倒只是例行公事似的,把昨晚批評過陳閑的其中幾句話重新拿來用了用,然后這件事就這樣了,再然后開開心心的跟著陳閑出了門。其實她昨日有件正事要告訴陳閑的,因為太擔(dān)心陳閑的安危,便忘了這件事,今日還沒記起來。
陳閑今日出門主要是打聽天青山莊的事,想弄清楚這江南第一莊到底擁有怎樣的背景與實力。
一些表面信息其實并不難打聽,也沒隱蔽到設(shè)有門檻,更不需要通過什么人摸索一條特殊門道,只需花費些時間,在蘇州城內(nèi)多轉(zhuǎn)轉(zhuǎn),在街上隨便找個人,或選一家酒樓等地,光明正大的就能打聽到想知道的事了。陳閑最后打聽出來的結(jié)果,天青山莊在江南一帶影響力與知名度不小,莊內(nèi)莊外產(chǎn)業(yè)無數(shù),有山頭兩座,草場良田數(shù)千,有酒樓、有客棧、有藥鋪,也做皮革絲綢及米糧茶葉等生意,而天青山莊的宗家人姓秦,秦家在江南是名列前五的巨富之家。
最重要的信息是,秦家乃是江南數(shù)一數(shù)二的武學(xué)世家,至于在江湖上的影響力怎么樣,這可能需要進(jìn)入到這個圈子,才能得出一個很明確的答案,陳閑沒能打聽到天青山莊在江湖上的具體影響力,想來應(yīng)該不會太差,畢竟武學(xué)世家。
武學(xué)世家,陳閑最先想到的是,這秦家大抵如自己上一世的家世。
有刀光劍影的江湖,才是陳閑真真正正想要涉足的江湖,對于這些事的興趣也是越來越濃烈,但目前倒不會很主動的一頭扎進(jìn)來,只能說心中有些比較有趣的想法,在漸漸的萌生與發(fā)芽,比如自己可以提前建立一個幫派啊,到時候也招收一幫小弟啊等等……不管怎么說,自己也是身負(fù)高深內(nèi)功的人,當(dāng)個幫主什么的應(yīng)該不過分。
“對,很有必要建立一個幫派……”
這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兩人走在杏花巷,陳閑突然說出這么一句,一旁暖兒不明所以:“駙馬爺一驚一乍的說什么呢?!?p> “我決定建立一個幫派……”陳閑停下腳,一本正經(jīng)說道:“暖兒,你快幫忙想個好聽點的幫派名字。”
暖兒也停下腳,眼睛上上下下上上下下打量陳閑,良久良久她不以為意地很小很小聲說道:“駙馬幫怎么樣?”
“太瞎鬧了,不行?!?p> “那……”暖兒眼睛一轉(zhuǎn),看了眼身旁杏花樹,又很小很小聲說道:“杏花幫怎么樣?”
“沒什么氣概,也不行?!?p> 陳閑一連否決兩個名字,隨后皺眉陷入沉思。
兩人沉默不語地站在杏花巷的前段位置一棵杏花樹下,暖兒目光上下審視著陳閑,她覺得駙馬爺這一定是在開玩笑,也一定是故意問自己,駙馬爺才沒有這種奇奇怪怪的荒謬想法,她安慰自己事情一定是這樣的。但她又忽然發(fā)覺駙馬爺?shù)谋砬楹孟穹浅M度耄菜圃诤苷J(rèn)真的思考幫派的名字,然而很快她又覺得應(yīng)該是在思考其它事,駙馬爺才沒什么毛病。
“想到了……”陳閑眼睛一亮。
“還想到啦?”暖兒睜大眼睛。
“照生盟!”陳閑意氣風(fēng)發(fā)地抬腳先走:“對……這個名字果然不錯,那就叫照生盟!”
名字雖然想到了,且已基本定下了,但大抵是一半認(rèn)真一半好玩的心態(tài),目前也沒想過全心全意的投入到這件事,也沒迫切地想要招攬一些人加入照生盟,自也沒想過今后應(yīng)該如何運(yùn)作照生盟之類的事,簡單來說只是趁著這股子勁兒先確定了幫派的名字,然后暫時把這件事沉入心底深處,以后的事以后再說。不過稍稍展望一下未來的照生盟,倒也頓覺熱血沸騰,比如某日某時自己立于高地振臂一呼……我照生盟百萬盟眾何在?
響應(yīng)聲頓時震天撼地。
百萬盟眾雖然不切實際,但若只是幻想一下這種場面,陳閑便覺很是拉風(fēng),不由仰頭笑起來:“哈……”
暖兒仍然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張大著嘴,望著陳閑越走越遠(yuǎn)的背影,她此時才確定……駙馬爺是真的要建立幫派。
“駙馬爺……駙馬爺……”暖兒邁著步子追上來:“駙馬爺你到底怎么啦?不如暖兒去找個大夫……”
“玩笑玩笑……”
“呃……”暖兒又當(dāng)場愣住,正以為駙馬爺出了什么毛病,心中嚇得不輕,沒想到只是玩笑。
她立馬笑臉燦爛起來:“嗯嗯嗯……只是玩笑話就最好啦……”
……
……
在暖兒的思維模式里,陳閑一介書生出身的駙馬爺,突然要建立幫派什么的這大抵是患失心瘋的前兆之一,小姑娘委實接受不能,陳閑正因清楚這一點,也就隨口打消她的這一層顧慮,免得這小姑娘胡思亂想,又或者像昨晚那樣喋喋不休。今早出門到現(xiàn)在已近一整日,如今的陳府門前已經(jīng)看不見抄寫離騷曲譜的姑娘身影,貼在院墻上的那一面面大幅宣紙也已出現(xiàn)了人為的撕口與損角,這在十天前就已經(jīng)沒有看守的必要了,府門前此時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陳閑和暖兒走到自家門前時,遠(yuǎn)遠(yuǎn)的望見珠璣和白梨花正好出門往這邊走來,他二人便站在原地等著了。
彼此畢竟是熟人,看見對方出門走來,總不好立馬進(jìn)門。
珠璣也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了陳閑二人剛從外面回來,對于陳閑站在門口等待自己的舉動,讓她忽然回想起陳閑昨日與自己揮手打招呼的那一幕。她昨日便曾為著自己的不通人情世故而覺得好生難為情,下一次也該主動些的想法又一出現(xiàn),她腳步不知不覺加快了些,大抵想著這一次要在陳閑之前主動打招呼,這才顯得自己也把對方當(dāng)成朋友。
卻不知她太過刻意的腳步,給人感覺相當(dāng)?shù)臒崆椋缡强丛谂匀搜壑斜阋诧@得相當(dāng)?shù)钠惹?,好似兩人有什么似的?p> 在幾人相隔兩家門戶時,她已經(jīng)開口說道:“陳大駙馬外出回來了么……”
她身旁白梨花腳步不由一滯,一時間不太明白自家小姐今日為何如此著急的、熱情的、親切的走過來與對方說話。
陳閑也稍稍微愣,笑著點點頭:“對,剛回來。”
雖然好奇珠璣今日為何如此主動,但他并未多想,看著白梨花背著琴囊,好奇問道:“你們今日這么早就去小夜半樓?”
“不是,我今日不去小夜半樓……”珠璣嫣然淺笑:“我們準(zhǔn)備去云老伯爺府上……”
“云老伯爺府?對了對了……”暖兒突然記起昨晚上要告訴陳閑的那件正事,這時候急忙轉(zhuǎn)頭看向陳閑:“駙馬爺,云老伯爺今日黃昏之時在府上設(shè)宴,昨日下午就派人過來送過帖子啦,駙馬爺昨日跟著那四個人去了,回來的時候那么晚,我……我昨晚上忘記說啦……”
“云老伯爺請我赴宴?”陳閑想想,看向珠璣:“那正巧一起去吧……”
珠璣抿唇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