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無法滲透云層,銀獅子號在波瀾起伏的海浪勉強穩(wěn)住重心。
現(xiàn)在,謝必安屹立在附近的暗礁上,隨處可見的海草仿佛一條條蠕蟲,幾乎就要纏住他的腳踝。
那頭神力所化的鯨魚將他吐出后,龐大的身軀化成星點沉入海底。謝必安知道它要是再靠近一丁點,來自華夏的神祇會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它,同時降下神力將其抹殺。
謝必安注視上方不到兩米的海面,首先想到的是‘深??謶职Y’。不過詫異的是,他不需要倚仗呼吸,十分違背人體生理構(gòu)造的原理。
這與在美國的時候不同。謝必安啞然,自己是華夏神祇,而且已經(jīng)是一位修煉千年的鬼魂,思想居然還停留在齷蹉骯臟的四十余歲的廢物上。
他將羊皮卷從鼻孔扯落,將它牢牢揣在白色褲子的兜里。隨后,謝必安把目光投向前方兩百米的巨大陰影,噴射引擎緩緩攪動水流,還有巨大的船錨陷入海底的沙池。
讓他感興趣的是,自己的目力似乎能夠穿透船身。里面不斷游走四十個光點,每個光點的顏色都頗為不同。
“這是人類的生命體征,或者叫魂點更為貼切?”謝必安眼神閃爍好奇,不由向著游輪底部靠近,“如果白色光點象征普通人,那么深色或者是黑色的光點就是背負命案的大惡之輩?”
“有意思,這么一艘船,深色的光點居然有三個?!敝x必安說著已經(jīng)觸碰到船底,且沒有任何阻礙的穿過,仿佛自己沒有絲毫的密度。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兩顆緩緩運轉(zhuǎn)的渦輪引擎發(fā)動機之間,濃厚的機油味讓他不由蹙眉,‘銀獅子’的徽章貼在旁邊一處蓄水池的玻璃箱上。
這些當然不會是謝必安的目的。他沒有興趣浪費在沒有生命的死物上,哪怕他以前做夢都想來一次環(huán)球游輪旅行。
“這里應該是地下室?!敝x必安從密封的鐵門穿過,煩躁的機械聲頃刻消失,前面是一條狹窄的走廊,盡頭的樓梯上端隱約傳來音箱的震動。謝必安知道只要走上去,就能將諸多魂點的真身一覽無余。
他沒有猶豫,一步凌空,跳躍到樓梯上。這個畫面要是讓熒幕上的跳遠健將瞧見,該會多么的無地自容?
倏地從樓梯上端冒頭,眼前除了遍布酒水和煙頭的大理石地板,就是一雙雙肆意舞動的大腿。
旋轉(zhuǎn)球燈懸掛在頂端,照射在這個頗大的圓形大廳。長方形真皮沙發(fā)被推到墻壁邊緣,謝必安看到十來個衣著華麗的年輕人擺弄舞姿。
他們當然沒有看到白無常。在他們普通人的眼中,自己比空氣還要透明。
沒來由的憎恨席上心頭,謝必安突然有了將他們?nèi)柯襁M海底的想法,使他們成為真正的海草,永遠無法冒出海面。
“廢物!”謝必安知道是亨特這個可憐蟲的記憶作祟—畢竟這些華夏人的面孔與瑞秋和那幫讓他融為血水的留學生是多么相像。
當然,謝必安可絲毫沒有對無辜人產(chǎn)生保護欲的想法,他只是覺得如果真讓亨特的人格得逞,他幾乎肯定不管是殿主還是附近廟宇的神祇都不會放過他。
最壞的下場莫過于靈魂被焚燒千年,魂飛魄散都將是一種奢侈。謝必安也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任行走于人世間的魂官,自己沒了也就沒了,隨時會有新人接替職位。
謹遵恩人的教誨是謝必安第一行事準則—小心行事,摧毀廟宇,直至整個華夏國的神祇覆滅,龍脈斷絕。世人講究的風水玄學將永遠成為一個笑話。
這個任務當然不會是自己一個小鬼所能最終達成的。
謝必安不由看向左手手心的長矛刺青,只要一個念頭就可以取得和忒修斯的聯(lián)系,或許在危難關頭它能救自己一命。
“咦?”謝必安突然發(fā)現(xiàn)游輪上層的一個魂點由白轉(zhuǎn)深,“殺人了?”
繼續(xù)抱著感興趣的心態(tài),他輕輕跺腳,整個身體便準確來到案發(fā)現(xiàn)場。
只見一個女人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肚子,腿間的鮮血伴著不明液體蔓延在廁所瓷磚上。很快,一團虛幻的丑陋小人從腹中脫離,破爛的臉帶著憎恨,死死盯著將自己殺死的母親。
這個虛幻小人被謝必安隔空握住,他不斷掙扎,卻無法掙脫絲毫。
謝必安清楚只要將這個鬼嬰抽煉,自己的實力也會隨之增漲,即使它非常的微不足道。
不過,他十分清楚,在原來的謝必安長達兩千多年的記憶里,自己可從來沒發(fā)生過私吞魂魄的舉動。
謝必安開始等待,他感到另一個與他相同介質(zhì)的魂官馬上就要來了。
三分鐘,或者在百年前相當于0.025個時辰,一個巴掌大的小鬼官便手捧著小冊子在謝必安的視野出現(xiàn)。
小鬼官穿著清朝官服,青色的臉有人類的五官,而且還十分清秀。這讓謝必安感到別扭。
他剛要打開小冊子,就敏銳發(fā)現(xiàn)身后的謝必安在注視他。
“你……謝,謝大人!”小鬼官老神在在的神情頃刻轉(zhuǎn)為誠惶誠恐,他猛地下跪,“小官不知道謝大人在此處巡游,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沒有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大人!”
說完,這個鬼官居然將小冊子丟在一邊,頂多兩個拇指大小的腦袋往廁所瓷磚上“砰砰”撞去。
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讓謝必安忍不住露出笑意,他見小官磕完頭,朗聲說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時候做上了鬼差?還有,你居然把功德簿隨地亂丟,要是讓殿主知道的話……”
話還沒說完,小官從一片瓷磚爬到另一片瓷磚,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撿起了小冊子。
青色的臉頃刻煞白,小官哆嗦著嘴角,道:“大人叫小的阿林?;蛘咝×志托?,我家祖上對朝廷有功,所以我被殺死后,承蒙祖輩福澤,鬼差勉強還是能當上的?!?p> 頓了一下,小林瞪著眼珠子,那個神情滿滿都是求饒的意思。
謝必安見小林這些舉動,心中的計劃驀然清晰。他將掙扎的鬼嬰憑念力移至小林的面前,并一字一頓道:“把他吃了。”
小林大驚,好半會兒才說道:“大……大人,如果被地府眾多鬼差發(fā)現(xiàn),尤其是那些個向來與咱不對頭的牛頭馬面發(fā)現(xiàn)的話,我祖宗就算對幾十個朝廷有功,我也難逃被抹滅神智的下場!”
謝必安不是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
他直接上前將鬼嬰拍成扁狀的光球,且用食指與拇指鉗住小林的嘴巴,讓他不得不張開來。
光球被另一只手攆著丟進嘴巴,謝必安才放開小林,讓他吸收光球蘊含的魂力。
小林全身發(fā)抖,背后冒出了青煙,隨時都能消散于虛無。
不過,他被謝必安手中變出的長矛點在眉心,身體竟然在這會兒安穩(wěn)下來,停止抖動。
小林睜開了因為靈魂燒灼而閉起的雙眼,視野里有一雙眼睛正帶著像是看小白鼠的戲謔目光那般將他整個覆蓋。
“不錯,長高了一截,大概有一個指關節(jié)長度?!敝x必安比劃著自己手掌和小林的高度,神情刻滿了狂熱,“也就是說,這個方法同樣可以應用到我身上!”
小林不知說什么好,他只知道自己的小命隨時不保。
謝必安將長矛收回,同時托起小林,道:“私吞魂魄,看來你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地府了?!?p> 小林輕輕點頭,依然六神無主。
謝必安從回憶中攝取有用的信息,邊想邊問道:“第五殿如今有十大陰帥,尋常鬼兵鬼差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你是哪一個陰帥的麾下?”
“……范無救大人的。”小林回應。
謝必安怔了一下,不過很快說道:“那倒好辦?!?p> 小林不明所以,剛要發(fā)聲,卻察覺到生魂接近,讓他渾身不舒坦。
“雯雯!”世華公子出現(xiàn)在三層,一眼就看到了對面廁所倒下的未婚妻。
他身上的陽氣極為剛烈,仿佛一輪高懸天空的烈日,強如白無常也不由倒退半步,不讓他就這么穿過自己的魂體。
世華公子飛撲到雯雯身旁,將她擁入懷中,大手摸向廁所瓷磚快要瀝干的鮮血,整個人目眥欲裂。
在世華公子上來后,一個接一個的年輕人也跑了上來。他們擦肩接踵,望著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世華夫人,神情各異。
“返航!”世華歇斯底里地吼道。
“還有你們,不管誰害的雯雯,一旦被我揪出來,絕對不止抽筋拔骨那么簡單。”世華的臉瞬間陰沉,一一掃視著面前這些大氣都不敢喘的年輕人。
憤怒也不是唯他獨有,現(xiàn)在還有另一個人也一樣憤怒,而且更甚。
謝必華的手臂涌現(xiàn)青筋,顫栗的牙關似乎要把金剛石咬成齏粉。他死死盯著世華的臉,熟悉的感覺沒有消失多久又回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影,與一個已經(jīng)魂飛魄散的偷腥者,重合在一起。
李濟!
謝必華清冷的臉開始扭曲,心頭充斥各種情緒:陰毒、怨恨與瘋狂。
亨特,如老天所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