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下山后沒過幾日,來自天界的訪學(xué)弟子和童俊一起來到浮玉山頂。
天界派來的弟子不多,只有一位。讓我吃驚的是,居然是位女弟子。這位女弟子以及她的仆從和童俊一起站在山門前,我誤以為她是那幾位仆從之一。她的年紀(jì)與童俊相仿,一身勁裝,不施粉黛,膚色微黑,站在那些靚麗的仆從中略顯粗糙。她面頰消瘦不見一點(diǎn)肌肉,下巴尖細(xì)如刀鋒,唯一吸引我的是她那狹長而上挑的一對鳳眼,那眼神并不嫵媚,眼角眉梢藏著淡淡憂傷,就像一張干凈的帕子上起了些個細(xì)細(xì)的褶皺,令我忍不住想伸手撫平那縷憂傷。
在師兄跟童俊寒暄的時候,我的眼睛追尋著她的一舉一動,想知道這憂愁的來由。她靜靜地站在童俊身后,像是一個護(hù)衛(wèi)守護(hù)著自己的主人。就算童俊將她介紹給大家時,她也是略略施禮,又一言不發(fā)的站在那里,那抹憂愁仿佛是她的影子不曾消散。
她有一個接地氣名字——碧葛。葛,藤也,多年生草本植物,花紫紅色,莖可做繩。如果說,地界精靈或人族取此名,一點(diǎn)也不稀奇。然而,天界的仙子取此名定有深意,難不成她的真身是一根藤草?看來她是一個有故事的仙子。
知道她的身份后,我大吃一驚。她,居然是天界戰(zhàn)神之女!
可惜的是,傳聞中天界戰(zhàn)神在幾百年前那場戰(zhàn)爭中和幽冥王一起失蹤??此哪昙o(jì),估計(jì)她在襁褓之中便失了父親。這也許就是她那抹憂傷的來由吧!
轉(zhuǎn)念又一想,她比我好,至少她見過父親,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我和秋翰,除了師父,連父母面都沒見過,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到這兒,心里忽然有點(diǎn)怪怪的,很不舒服。
浮玉山規(guī)矩,不管身份如何,不得帶仆從上山。她的仆從送她進(jìn)山門后便匆匆離去,她緊跟在童俊身后,寸步不離,這行為讓她更像一名護(hù)衛(wèi)了。
晚上,童俊得空跑來找我聊天。我朝他身后瞧了一眼,碧葛沒跟來。說實(shí)話,心里居然有點(diǎn)小小的失望。
“嗨!有些日子沒見,看見我怎么不高興?”童俊邊說邊把一綠瓶青梅酒放在小案幾上。
“看見你為什么要高興?難不成你還想被我虐?”我有氣無力的回答他。童俊并不理會我的話,興致勃勃的給桌上兩空空的酒盞滿上酒。
“這是你們地界人族新出的梅子酒,味道雖不濃但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我想你們女孩子喜歡這種清淡的味道,特意帶來給你嘗嘗?!?p> 剔透晶瑩的液體從圓潤的瓶口傾斜而下,淡淡清香撲鼻而來,令我精神一震,提起我對這瑩澈液體的好奇心。接過童俊遞過來的小盞,淺淺抿上一小口,液體滑入口中,酒味清淡,酸澀之后是股淡淡的甜味。我雖不喜歡這酸澀,但喜歡之后的那股甜味。再抿一口,那酸澀似乎也不那么難以接受。又抿上一口,居然有些喜歡上這味道。盞里酒空,我放下酒盞,抬起眼皮,發(fā)現(xiàn)童俊并沒有喝酒,端杯的手停留在空中,正瞪眼瞧我。見我看他,趕忙把臉湊過來,嬉皮笑臉的問:“怎么樣?怎么樣?還可以喝嗎?”
“還行,你自己試試吧!”我懶洋洋的說。
童俊露出滿意的微笑,這才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邊斟酒邊吧嗒吧嗒說不停。
“我就知道你們女孩不喜歡酸澀的味。這還不是最好的酒,等地界桂花飄香時節(jié),人族有一種酒,取自新鮮桂花釀酒,名為桂花釀,到時我也拿了給你嘗嘗。那可是香氣撲鼻,甘甜可口,你一定喜歡。”
我抬抬眼皮,瞟他一眼。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愛說話了?我倆面對面坐著,喝著酒聊起來。
“你咋又來啦?來還不算,還帶上一個。”我問他。
“呵呵,想你啦唄!”
“好好說話!”我并不理會他的話。
“我也不是很清楚,據(jù)說是魔界異動頻繁,我爹跟你師父商量著讓我上山,具體上山做什么沒明說。至于那個碧葛,她娘把她丟在冥王宮,所以我就把她一起帶上來了?!?p> “她娘把她放在冥王宮?”這里面有故事,我心里的小八卦被提起。
“噢,是這樣子的?!币娢襾砹伺d致,童俊喝了口酒,也來了勁。
“四百年前三界發(fā)生一場惡戰(zhàn),她爹在那場戰(zhàn)役中失蹤,她娘從此就瘋了,常常丟下她下地界來尋她爹。你知道她爹是誰?”童俊賣個關(guān)子,停下來喝口酒。我沒接話,等著他往下說。他似乎也不想要我回答繼續(xù)往下說:“她爹是天界的戰(zhàn)神郁廉,在天界可算是了不得的上神。你想知道赫赫有名的戰(zhàn)神是什么原因失蹤的嗎?”童俊喝得滿臉通紅,談性正濃。原來他聊八卦的心比我這聽八卦的還來勁。
“聽說四百年前發(fā)生一場大戰(zhàn),魔界之王——幽冥王和天界戰(zhàn)神一起消失了?!蔽腋量诰普f。
童俊一拍桌子,直起身板侃侃而談:“四百年前天界、地界和冥界的魔界有場惡戰(zhàn)。起初天界的風(fēng)神與魔界的幽冥王交手,那魔王是何等角色,初戰(zhàn)風(fēng)神敗落。后來地界的鳥族中的老孔雀王,也就是風(fēng)神的老丈人也加入這場惡戰(zhàn),助陣風(fēng)神。這幽冥王甚是厲害,幾個回合風(fēng)神又?jǐn)∠玛噥恚峡兹竿跏苤貍痪帽闶湃?。風(fēng)神震怒,請來戰(zhàn)神郁廉與幽冥王決戰(zhàn),為父親報仇的鳥族公主,也就是風(fēng)神之妻孔雀靈也加入交戰(zhàn),我娘趕去勸和。據(jù)說當(dāng)時烏云蔽日、天雷滾滾,雙方交戰(zhàn)幾天幾夜,戰(zhàn)況極為慘烈。待我父王和你師父趕到的時候,只見滿地蒼夷,方圓幾百里沒有活物,幽冥王和戰(zhàn)神不知所蹤。我娘親和孔雀靈奄奄一息,最終魂飛魄散?!?p> 寂靜的黑夜中,風(fēng)聲烈烈,琥珀色梅子酒散發(fā)著陣陣清香,彌漫整個屋子。這時候,我看見他的眼角掛著一顆晶瑩透亮的淚珠,這是我第一次聽他講到他的娘親,也第一次見他落淚,原來他也會想娘親。我把手放在他手背上,我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娘親于我來說只是兩個字而已,我又能說出什么安慰的話!
我抽回手,拿起桌上的青梅酒瓶細(xì)瞧。青綠色瓶身散發(fā)暗啞的光澤。
那夜,我們都喝多了。
在醉意朦朧中隱約看到碧葛那雙幽怨的眼神。我好像跟她說好些話,她只是靜靜地聽著看著,不曾回應(yīng)我半句。我雖不知道身世,但我不寂寞,我有師父、秋翰、大師兄和一眾寵溺我的師兄師姐們,日子在說笑間一天天過去。我和碧葛生活狀態(tài)不同,哪知道碧葛的苦楚,又怎能寬慰她那顆愁苦的心?!
第二日醒來已是正午時分,錯過了早課,怕是要被大師兄訓(xùn)斥。大師兄待我嚴(yán)苛,我常躲著他。他那張不茍言笑的臉浮腦海來可以想像他要說出些什么話。索性拿被子蒙著頭不想、不起來、裝病睡去。不曾想,一只冰涼的手探著額頭。
“咦!好燙哦!莫不是病了。大師兄,小棲病了!”涫珠師姐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整個浮玉山頂也只有她手長,不用進(jìn)門就可以來探著我額頭;也就只有她跟我一樣馬虎,草草下結(jié)論。我這哪是生病,不過是酒勁未散,那透明的液體在體內(nèi)奔流罷了。本來癱軟在床上的我聽見她喊大師兄嚇得一躍而起,急急朝門外跑,想去堵她的嘴。
“涫珠,莫喊!別把大師兄喊來,我好著呢!沒生?。 ?p> “你的臉咋這么燙,還說沒生病!”說話間涫珠已經(jīng)進(jìn)了屋,立在我面前。跟在她身后的是秋翰手里還捧著個粉色肉團(tuán)般的靈寵胖噠。
“什么味兒?這么大的味道!”涫珠進(jìn)了門沒看我一眼,抽抽鼻子說,接著又四下聞一聞。進(jìn)跟身后的秋翰也跟著抽著鼻子四處聞味。胖噠見著我,從秋翰懷里一縱身朝我撲過來。我一把接住,雙手將它舉起,咧嘴大笑:“胖噠,小肉丸子!”
手中的粉嫩肉丸子本來是伸長脖子想親我一下,沒曾想被我對它呼出一口氣,愣是把伸長的脖子又縮回去,兩前爪捂臉連打幾個噴嚏。
這時涫珠已經(jīng)走到我跟前,小狗似的把我從頭到腳聞了個遍。我舉著胖噠定在原地不敢動,我知道接下來她要說什么。
“好哇,小棲!你膽子夠肥?。【尤桓以谖堇锖染?,還敢不去上早課!這要是大師兄知道了,有你受的?!?p> “真是喝酒一時爽,受罰天天爽?。 鼻锖苍谝慌孕覟?zāi)樂禍地補(bǔ)刀。
浮玉山上不禁酒,但是規(guī)矩還是有的。規(guī)定了喝酒的時間和地點(diǎn)。什么課前不許飲酒,晚上超過幾點(diǎn)不許喝酒;居住的屋子里是不許喝酒的,浮玉山飯?zhí)檬遣还┚频?,唯一能供少量酒的是五師兄的“齋”,供酒的時間和量也是控制的,不是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的。雖沒明說,可眾弟子都明白,這是變法子控酒。師父對喝酒這事不鼓勵不支持,也不反對。品級高的弟子乘下山的機(jī)會在山下酒館里喝幾杯,品級低的弟子沒有資格下山,也沒有喝酒的那個癮,根本不會想喝酒這事。在喝酒這種問題上,浮玉山這一百弟子中不喝酒的占多數(shù),表現(xiàn)也非常有趣。有說喝酒影響修行對酒深惡痛絕的“戒酒派”,大師兄便是其中代表;有為了討好師父和大師兄顯示自己乖巧的“乖乖派”,例如秋翰就是這類;還有不知酒為何物的“懵懂派”,像涫珠就是這種。
一個酒嗝在我張嘴要說話的功夫乘機(jī)躥出來“呃~”
一股濃濃的酒味從我的嘴四散開來,正噴在手中的胖噠臉上。好容易安靜下來的胖噠又接著連打幾個噴嚏。
“瞧瞧你這樣子!熏著胖噠啦!來來來,到我這來,別給熏壞了?!变手檎f著從我手中接過胖噠。哪知道胖噠覺得這游戲好玩,在涫珠手中掙扎著探頭過來,意思就是還要我噴它一口酒氣??此@么給面子,我心歡喜,又沖它吹了口酒氣,它就在涫珠手里打著噴嚏。
“耶呵!還來勁了!小棲,你自己喝酒就算了,別帶壞了胖噠!”涫珠有點(diǎn)急眼,抱著胖噠扭身朝外走,嘴里還不消停:“胖噠乖,我們是乖寶寶,不學(xué)那個喝酒的臭小棲?!?p> “你,你,你說誰臭?”我裝作生氣的模樣,追上去。
“就是,臭小棲?!鼻锖矒踔?,學(xué)著師姐的語氣指著我說。平時就討厭秋翰那副乖乖崽的嘴臉,這次我可沒跟他客氣,張嘴就噴他一臉酒氣,他捂著鼻子學(xué)著涫珠的腔調(diào)罵我:“臭小棲,真臭!我也不跟你玩?!?p> 他越說我臭,我便越是追著他噴。他的功夫了得,自然是輕松躲過,我不甘心,追上他,扭住他耳朵朝臉上吹氣。他掙脫開來,又罵我“臭”,我便追著他。涫珠師姐也沒真的走,抱著胖噠在一旁看熱鬧,一會兒喊我一回兒喊秋翰,笑得花枝亂顫。
秋翰在屋里跟猴似的亂躥,眼見就要被我抓到了,又一閃身躲了過去,每次都差那么一指尖的光景,急得我滿頭大汗也沒抓到。
“站住,不許跑!”我喊。
“好,不跑。我不跑你也抓不住我。”他得意地說。
我飛身朝他撲了過去。哪曾想,他真的站那沒動,被我撞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蹬蹬蹬往后退了幾步差點(diǎn)摔倒。我要不是被他扶著,怕是也摔個狗啃泥。
“你怎么不躲了?疼死我了!”我揉著被磕著的胳膊說。他沒回話,眼睛直勾勾看著我身后。我這才發(fā)現(xiàn)涫珠師姐也安靜地下來,整個屋里的空氣都被凝固一般。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莫不是大師兄來啦?!
“小棲、秋翰,你們在做什么?”楠煙師姐的聲音在空中炸響,我嚇得一哆嗦,不敢回頭。在這浮玉山上,要說最討厭我的,權(quán)利最大的師姐就是楠煙師姐。不管我做什么事情,在她眼里都不是好事。要命的是,一般有楠煙師姐的地方就會有大師兄。準(zhǔn)確說,是有大師兄的地方就有這楠煙師姐,楠煙師姐是大師兄的得力助手,她跟大師兄形影相隨。
“小棲,你背對我是你的禮貌嗎?”楠煙師姐大聲斥責(zé)。
“不,不是,我剛才撞到了膝蓋,腿麻了?!F(xiàn)在好多了?!蔽衣D(zhuǎn)身,抬眼就撞見楠煙師姐那鄙夷的目光。我把目光轉(zhuǎn)向她身后,大師兄果然面無表情的站著門口,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尊開著光的佛。
此時的我特別清醒,跟秋翰追逐的過程中出了不少汗,酒勁隨汗散去,徹底清醒過來,甚至還感覺絲絲涼意。
“小棲,你不能仗著師父對你的寵愛胡作非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楠煙訓(xùn)斥道。
我躲過楠煙師姐犀利的眼神,不敢看大師兄,垂下頭等著大師兄更嚴(yán)厲的懲罰。
意想不到的是,大師兄沒訓(xùn)斥也沒罰我,只是布置一道法術(shù)題:讓我把一酒壺水變成一壺濁酒,什么時候水變成酒什么時候方可出我屋的門。
我是法師,用法術(shù)變酒還不是易事?!
我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