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接到這指令的時候還以為大師兄放過了我。沒想到我這一練便是半月,生生沒出自己屋的門。
我這手指一伸,氣息由指間流出,如一股細(xì)流,將裝滿水的酒壺包裹起來。動作優(yōu)美結(jié)果實在是尷尬。這酒壺里的水不是沸騰就是結(jié)冰,要不然就是酒壺炸開。好容易使壺里的水不沸騰不結(jié)冰,也不炸開,變出來的酒是酸的,比醋還酸。又或者是想不到的油膩……
這半個月,我是從滿懷希望到絕望,從不屑到小心奕奕,從焦急萬分到波瀾不驚,總之是天天處在煎熬之中。這哪里是練習(xí)法術(shù),分明就是練心。練心!明白大師兄的意思后,我不再著急。心態(tài)平和之后,成功不期而至。
在那個天色微明的早晨,經(jīng)歷一夜折騰的我疲憊不堪,無喜亦無憂,無期盼亦無失望,按照慣例默念口訣,手指一點酒壺,這個動作已經(jīng)不下千次。然而這次的結(jié)果挺意外的,清香的酒氣撲鼻而來,這酒的香氣把一旁打磕睡的童俊給喚醒。
自從我被關(guān)在自己屋后,他時常半夜來陪我。他就坐在一旁,靜靜地。既不說鼓勵的話語,也不安慰失落的我,更不會瞎出主意。他端一小壺酒在一旁喝,清清靜靜地,連呼吸都那么清靜,仿佛他不屋里。有時候也會跟我說說話,講個三界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故事,逗我開心。
當(dāng)酒香溢出瓶口,飄出窗外的時候,我看見他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我也回他一淺笑。
“我想下山轉(zhuǎn)轉(zhuǎn),童兄可有好去處?”我問。
“去處倒是有的,還可以看個熱鬧。”
臨走的時候,童俊給我一大包閃光的金葉子。他說這東西在人族很管用,衣食住行都可以用這金葉子換得,一片金葉子就能換好幾頓大餐?!安贿^,你帶這么一大包金葉子行動不方便,到了人族的城里找個錢莊把金葉子都換成銀票。記住了,這是第一件要緊的事?!蓖∫荒槆?yán)肅的看著我,滿眼都是不放心。我也沒去過人族的城市,也不知道什么是錢莊,看他這么擔(dān)心,我還是使勁的點點頭:“記住了?!?p> 童俊見我這般,方才放下心來。他又叮囑我說:“你這次下山,恰巧碰到人族的中元節(jié),中元節(jié)這天,幽冥界鬼門大開,萬鬼出鬼門關(guān)來地界游玩?!?p> “萬鬼?好耶!聽著就有趣?!蔽衣犞蛠韯拧?p> “幽冥界的鬼魂常年住在黑暗中,時間長了,他們的眼睛不能見光所有不能出幽冥殿。你記著了,中元節(jié)那天中午十二點鈴聲響起,幽冥殿大門關(guān)閉,鬼門關(guān)將徐徐打開,那就是萬鬼出關(guān)之時,切不可呆在幽冥殿。你是神仙也不行,幽冥殿內(nèi)禁用法力?!?p> “那些鬼魂會出來做惡嗎?”對于鬼魂,我是一點也不了解,充滿好奇心。
“不會?!?p> “那些鬼魂為什么要出來?難道就是為了到地面上透透氣?”我問。
“中元節(jié)是人族和他們離逝親人相聚的日子。人族的子民會準(zhǔn)備好許多冥界需要的祭品迎接他們的親人,與親人團聚,共度美好時光?!?p> “聽起來好像很美好?!蔽尹c評道。想想又有哪里不對勁,接著問:“那么有沒有一些鬼魂沒有親人?那么他們怎么過節(jié)?”
童俊神凝重的神色有些緩和,沖我笑起來,這笑容是對我提問表示贊許。
“地界的人族不能和幽冥界的鬼魂真正在一起。所以,就有了這樣一個規(guī)矩,人族子民在這天一早去幽冥殿送祭品,這些祭品都供奉在幽冥殿內(nèi),人族子民獻上祭品后離去。正午十二點,幽冥殿內(nèi)鈴聲響起,幽冥殿門關(guān)閉鬼門打開,萬鬼在幽冥殿內(nèi)分享祭品,這時候那些個沒有家人的鬼魂也能分到一些祭品,萬鬼同樂。呆到黃昏時分,萬鬼回歸,子夜時分,鬼門關(guān)大門徹底關(guān)閉,一切歸于平常?!?p> “這么說來,那些個鬼魂不會離開幽冥殿去人族跟他們的親人在一起?”
“是的,人鬼殊途,就算是親人也不能在一起?!?p> “那在一起會怎么樣?”
“鬼魂會把人族子民的魂魄吸走,人族失了魂魄成為生鬼,也歸了鬼族?!蓖〉恼f。
“??!這么嚴(yán)重?”我倒吸一口涼氣,有點不敢相信。“所以就算是中元節(jié),人族和鬼族也是分開過節(jié)?!?p> “是的,在三界中,地界的人族法力最弱,這也是為什么他們要抱團而居。因為人族聚集在一起,陽氣鼎盛,鬼族、精靈都傷害不了他們。聚集在一起的人越多陽氣越盛,鬼族和精靈就越不敢傷害他們。這是人族存于三界的法則,人族的城市就是這么形成的?!?p> “噢!”我張嘴巴嘆道,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不愧是冥王的公子,果然見多識廣。這次我也要帶些個祭品去幽冥王殿走走。有這么難得的熱鬧怎么能不去瞧瞧!
“我又怎么知道幽冥殿在哪?”我有太多的困惑未解。
“在人族城市的西北郊區(qū)的山里,一般都會有一個幽冥王殿。”
“為什么在西北不在東南?”
“你傻呀!東方為旭日升起之處,陽氣始發(fā)之地,而南方極陽,陽氣最盛。而西方為太陽的歸處,陽氣收斂,陰氣上升,正北方極陰之所,所以幽冥王殿建在極陰之地為好?!?p> “好吧,我知道了?!蔽沂掌饘磳⒌絹淼哪吧鞘?、陌生人族,以及他們的冥王殿和中元節(jié)等等好奇心,準(zhǔn)備離開。想想,又回過身問最后一個問題:“人族子民看得見鬼魂嗎?我看得見鬼魂嗎?”
“你看得見鬼魂,但是人族子民看不見,他們身弱?!蓖≡谡f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看。那眼神總覺得有東西,像是要告訴我什么,然而又猜不透,挺怪異,弄得我很不舒服,我與他對視一眼就躲閃開來。不知道為什么,我害怕與他對視。準(zhǔn)確地說,是看著他的眼睛里有一個我的影子,忽然就害羞起來。又不想讓他察覺,我故作鎮(zhèn)定的把目光投向門口,有些失望的發(fā)出一聲“哦!”。
“你是不是為人族和鬼族不能在一起感到失望?”雖然沒把臉轉(zhuǎn)向他,但是我能感受到他投來滾燙的目光,那目光像穿透后背,直逼我心房,我心臟撲騰撲騰的跳著。沒有回答,停在原地,等待他下面要說的話。
“其實人族還有一個挺有趣的活動。在中元節(jié)這天晚上,人族大大小小的子民都會從家里出來,他們戴上各式各樣的面具在街上慶祝,有美食、雜耍、戲曲等活動,這才是中元節(jié)最熱鬧的時候。呃,要不要我陪你走一趟?”
“謝謝告知,你來山上有重要事情要做的,不能被我這不學(xué)無術(shù)的帶歪了!”說完,我半月修煉來的平靜被打破,帶著那顆因好奇、欲望而躁動不安的心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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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下山,我一定要去個遠(yuǎn)點的地方。去多遠(yuǎn)?說不清道不明,反正我朝著東南方位飛了七天七夜。累了就卷縮在犀牛角里睡會兒,渴了就在附近找點水喝。就這么風(fēng)塵仆仆的趕路,找到一處人族聚集地,是我三百年來見過的最熱鬧的地方。這里樓宇林立,街道平坦寬闊,街道兩旁開設(shè)各種見過和沒見過的店鋪。我按童俊所說的話,趕緊找處錢莊將金葉子換成一沓厚厚的銀票,然后找個酒店住下。安頓妥當(dāng)便在城里玩了幾天,大大小小的店鋪逛了一個遍,買了好多中元節(jié)祭拜用的供品,把人族的規(guī)矩摸得個門清。這人族的街道果然有瞧。
這天中午,我在下榻的酒店大堂一角落里吃飯,大堂里聚集一眾住店的旅客。旅客們高談闊論,店小二穿行其間端酒送菜忙得不亦樂乎。這兩天的食客特別多,聽他們講話,多數(shù)是來參加中元祭的。這中元祭講究前三后四共七天,前三天是預(yù)熱,多為第四天的正式祭祀儀式做準(zhǔn)備。第四天大祭之日非常講究,人們穿著的祭祀活動的特別衣裳,早早的趕往坐落于城西北的幽冥王宮祭拜。這進幽冥王宮的時間和離開的時間都非常講究,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那少一分會怎么樣?”有一食客問道。
“少一分出不了幽冥王殿,會被鬼魂當(dāng)做祭品抓了回去,再也出不來了?!闭勗捳呗晭ь澏?,仿佛看到或是經(jīng)歷過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眾聽著或是被其吸引,不約而同的?!把?!”了一聲,似乎被嚇著一般。更有膽怯者面色蒼白,拿筷子的手都在抖動。
“你可曾見過?”有個膽大的。
“見過,見過!前些年總有那么一兩個癡情男女,為尋覓情人甘愿留下,最后都沒再出來。”說話者聲音嘶啞,像是一位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者。聽他這話,大家都默了,若大的酒館只聽見店小二悠長的吆喝聲:“上好的梅花酒來嘞……”
我邊吃邊想:來這幾日城里也玩夠了,現(xiàn)在尚未到祭祀日,不如乘現(xiàn)在路上行人少先去城西北郊走走,熟悉一下環(huán)境,免得祭祀那日找不著地方。
主意已定,說走就走。回房掐了個隱身訣,隱去身形往城西北方向飄去。
一出城,清新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我心大悅,這熟悉的味道像極了浮玉山腳下的土地。忽然發(fā)現(xiàn),這人族的城市再好再熱鬧,我還是喜歡山野的花草香。我顯身形,變做一小公子的模樣走在山間小路上。路旁盛開著一大片一大片不知名的小黃花,放眼望去全是金黃,看在眼里樂在心里。隨手摘下幾朵花,做了個小花環(huán)套在手腕上。正午陽光火辣辣的照在身上,熱得我直冒汗,不一會兒汗水濕透了衣裳,此刻的我該需要一點點水。四周嗅嗅,聞著水的味道,隨著水味找的一條寬闊的河。河水泛著粼粼金光靜靜地流淌,往對岸瞧去,樹影若隱若現(xiàn)。洗好臉,玩了會兒水,找個岸邊的樹下休息。
這河岸很清靜,就我自己呆著。遠(yuǎn)處的碼頭上停泊著一條小船,孤零零的系在樁上。這是這條河唯一的小船??恐哆叺拇髽洌粗L(fēng)景,聞著花草的清香不思不想的睡去。我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見秋翰在找四處我,涫珠師姐說我出來玩也不跟她說一聲,還夢見童俊嘻皮笑臉的跟我說話,最后被大師兄冰冷的眼神給嚇醒。
我睜開眼睛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這不知名的河邊大樹下靠著??諝庵猩l(fā)出些許涼意,太陽已經(jīng)跑到對岸的樹梢上,通體紅色,天空布滿粉色云霞。
一個黑黢黢的身影在岸邊徘徊。他身上的衣服有些破舊,看不清本來的顏色,發(fā)髻散亂,那臉色跟衣服顏色差不多,黑黢黢的看不清面容。這偌大的河岸就此一人在走動。他來回走著,偶爾還翻揀一下岸邊的小石頭,撿起來扔掉,走幾步又撿起來再扔掉。如此反復(fù),像是找什么東西。
我盯著那身影看了許久,太陽不知所蹤,漫天的云霞褪去浮光,四周暗沉,我該回城去了。我往來的方向走幾步,忍不住回頭看看河邊還在翻揀石子的身影。他是誰?看穿著像是流浪者,難道就沒有誰關(guān)心過他?
越想越不忍心,我朝他走去,好像不跟他說上半句,我的心無法安寧。
在我靠近他的時候,他抬起頭,我看清他的臉。這是一張歷經(jīng)歲月滄桑的臉,粗糙的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眼睛渾濁,嘴唇干裂。
“老伯,你在找什么?”我輕聲問道。我的聲音不大,他的反應(yīng)卻很大。
“找,找,我在找……”他瞪大眼睛,看看我,看看腳下踩著的石頭,看看河水,臟兮兮的手指指這指指那,不知道所措起來。
看他受驚的樣子,心里暗自懊悔:原來是個腦子不清醒的老伯,我是不是打擾到他?
我的眼睛落在腕上失了水份耷拉腦袋的花環(huán)上。我將花環(huán)取下來放在他手上,說:“你把這花環(huán)帶回去,放在水里泡一晚上,等上面的花朵都開了,你就會想起要找什么了?!?p> 老伯看著手里的花環(huán),將信將疑的盯著我問:“真的?”
“真的!”我肯定的點點頭,說“天黑了,回去吧!明天你就能知道答案了?!?p> “嗯!”他回應(yīng)一聲,像極了聽話的孩子,露出燦爛的笑容,捧著花環(huán)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