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徵恭喜尊上一家團(tuán)聚?!迸R徵半跪在臨鳶跟前,臨府眾人隨即一同道賀。
臨鳶本欲上前扶起半跪的臨徵,卻忽然看見他懷里的黑貓,臉上的笑容忽然斂盡,“這是?”
臨徵傷情地垂下了頭。
一旁的琀之忽然不忿地站起身,憤然指向三丈之外神色木然的我,“是她,是她下的毒!”
這時,臨鳶才肯把他滿眼的目光施舍一些予我,這一刻我并不想辯解,我亦無從辯解,因為我清晰地意識到:整個臨府已沒有一人會聽我言語,我是個外人。
此刻臨鳶定神看了看滿塘的死魚,眼底流落一絲惋惜幾不可查,片刻后他作了這樣的結(jié)論,“毒不是長齡下的。”他似乎懶得看我,盡管他說了這樣一句話,面上是為我辯解,可我卻高興不起來。
隔了會兒又聽他道,“將那狗奴才拖下去,亂棍打死!”
臨鳶眼神冷冷地瞧向琀之,琀之一個激靈,撲通一下跪地求饒,“饒命啊!”見臨鳶面上冷鷙不改,轉(zhuǎn)而拉扯詩微的裙擺,“公主救救奴婢?。 ?p> 臨鳶不為所動,反而是滿眼棄嫌一腳蹬開琀之,“胡亂攀咬無辜,致使臨府家宅不寧,萬死難辭其咎!”
琀之幾個踉蹌再次近詩微腳邊,“奴才冤枉,公主救命吶!”
詩微眼中不忍,正要向臨鳶求情時,臨鳶正好捉住她廣袖下一只冰涼異常的手,“我知曉此事與你無關(guān),你切不可一時糊涂,替一個罪人開脫。”
詩微神色復(fù)雜地看了看琀之,神色終是轉(zhuǎn)為冰涼,“琀之,罪不及家人,你走后,本宮會替你撫育家小?!?p> 琀之頭頂一懵,癱軟在地。
涼國公主陪嫁侍女琀之,為一已私念,偷偷更換我?guī)洗挠衤陡?,本意是要毒死我,卻不料殃及池魚,旺財只不過飲了池中之水,也不能幸免于難,可見這毒藥何其劇烈,我始終不知自己究竟是在何時何地得罪過琀之,以至于她不惜下此毒手。
琀之在當(dāng)眾受盡酷刑之后,將所犯罪狀供認(rèn)不諱,當(dāng)場杖斃在蓮池畔。
琀之去后,終葵詩微亦大病了一場,久久不愈,小貍?cè)杖帐睾蛟谠娢⒋才?,身形漸瘦,也是在那時,小貍才終于顯現(xiàn)出姑娘家的俏麗樣貌。臨鳶萬般無奈,只好將相國孔笙請入府中。
一日我去找臨鳶辭行,無意間聽見臨鳶和孔笙的談話。
孔笙道,“公主憂思難忘,過度哀懼以致魂氣受創(chuàng),故而昏迷不醒?!?p> 臨鳶道,“可有解法?”語氣有些緊張。
孔笙道,“繁縷仙草,滋補(bǔ)神形,是上好的修復(fù)靈藥。”
聽到這里,我便不敢在繼續(xù)下去,我生怕會聽到臨鳶會義無反顧地拿我入藥,那么我寧愿自己先提出來。
“我愿意入藥。”
我推門而入的時候,臨鳶和孔笙俱是一驚。
“你可知后果?”臨鳶忽然急切道。
我望進(jìn)他那雙終于看見我的瞳孔,忽然有些賭氣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這世上也沒人會記得我?!?p> 孔笙摸了摸兩撇胡須,豁開透風(fēng)兒的門牙,訕笑著對我道,“怪小老兒方才沒說明白,上仙您修仙不易,小老兒又怎敢取了您的性命,不過是救個凡人而已,渡些氣與她就行?!?p> 我聞言頓時松了口氣,但我一個女人實在不好同女人渡氣,一番商討之下,找了個折中的法子,我截下一綹斷發(fā)交予孔笙入藥。
于是孔笙便捧著我的頭發(fā)進(jìn)入內(nèi)堂。
我目送孔笙而去,直覺得他老邁的背影十分熟悉,竟同我昆吾山老參精的背影一般無二,不同的是,眼前這個人只是個深諳修仙之道的人類罷了。
橫在這間屋子的氣氛有些尷尬,我不敢去看臨鳶,我想他亦不會看我吧,我不曉得我如今和他算個什么關(guān)系,抑或說此前經(jīng)歷皆是黃粱癡夢罷了。他均勻的呼吸聲在我耳畔愈加清晰,我知道他靠近了我?guī)撞剑覅s垂著頭,下意識地倒退幾步,一雙手指頭在寬大的云袖下絞得厲害。
良久,我才干笑著開口,“臨鳶,我要走了,此前一切,權(quán)當(dāng)沒發(fā)生過吧?!蔽蚁脒@是我能說出口最絕情的話吧。
“你要去哪里?”我始終不敢抬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隱約能從他的語氣里聽出幾分不舍,這就足夠了。
我悵然舒了口氣,“我不曉得,也許是去我的云頭織月布云,或是到岐山同一眾仙友逍遙快活,總之天大地大,該會有我棲身之所的?!毕山绲呐笥炎叩淖?,散的散,我已不愿再踏足,至于明游那里,我更是沒有臉皮去找他。我打定主意回到昆吾山那片懸崖窩著,但又覺得這個下場太過委屈,便決意忍下不說。
臨鳶默了會兒,才冷冷開口,“岐山,倒是個不錯的去處?!?p> 我沒弄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但我委實不大歡喜哭哭啼啼的道別,遂將嘴角的弧度扯到最大,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呵,姐夫!”他為我這個稱謂臉色一陣古怪,我卻不予理會,繼續(xù)扯著嗓子道,“姐夫,我汐姐姐死而復(fù)生,你可要好生照顧啊,不然小心我的拳頭。”說罷將自己的拳頭在他面前比劃了下子。
我看他陰惻惻個臉盯著我這個幾乎沒有什么分量的拳頭扯了扯嘴角,眼神忽然落到我袖口的紫色,“你好像挺喜歡這裙子?!?p> 我摸著裙邊悵然若失道,“以前……”,以前因為你不喜歡紫色,所以一直沒什么機(jī)會穿,這話我只能說給自己聽。抬眼時轉(zhuǎn)了個口吻繼續(xù)道,“這可是紫鳳涅槃時化生的仙品,我自然歡喜?!?p> 他忽然溫柔著眼將我看了會兒,我被他盯得不自在,抹了把臉問他,“我臉上有東西?”
他唇角牽起一抹淡笑,“你放心,我好不容易尋到若汐,此生定會好好照顧?!痹掝}轉(zhuǎn)換得我猝不及防。
“那就好?!蔽叶汩_他的眼睛,一句話回得口不對心。“小貍,我就不同她道別了?!比缃袼业搅擞H生娘親,應(yīng)該不需要我的陪伴了罷。
血濃于水,大抵就是如此。
想到這里,我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沒能真生出個孩子來,得虧我自個兒從前把自個兒當(dāng)個孕婦在臨府作威作福那么久,甚至還破壞過汐姐姐同臨鳶的婚禮。
一想起從前捧著個脹氣的肚子四處坑蒙拐騙的光景,我不禁笑出了聲。
“離開臨府,你就這么高興?”
無端端對面?zhèn)鱽磉@么一句,我卻斂盡笑容不知如何作答。
“帝君,母親醒了。”
內(nèi)堂傳來小貍急切的呼喚,臨鳶聞聲朝內(nèi)堂瞧了瞧,我便在此刻捏訣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