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的性子到底是有些糙的,無可奈何的結果,便是掩耳盜鈴眼不見為凈。
他老人家倒是兩腿開溜逃得干凈了,竟還分外不要臉地拋下了我,私語我的說辭是這樣的:“朕許久未下臨人間,好歹也要擇個合意的住處,這等大事朕就勞神親自去辦,妙兒你便先處理眼目前這等小事。”
我嘴角狠狠一抽,無奈應是。
我正欲費腦筋解決眼目前娃娃哭鬧不止這樁小事,孰料那女娃竟抹了兩把淚朝我擠眉弄眼起來,我瞅著鼻涕眼淚鬼眼齊飛的一張臉,無語凝噎,干干笑了兩句。
小娃卻是不地道,不由分說就跁在我身上,順勢蹭了兩把鼻涕,才揚起水汪汪的眼珠子甜糯糯地喚我:“妙妙姐,你想墩墩了沒?墩墩可是好想、好想妙妙姐呢……自你走了以后,帝君這些年一直不大高興……帝君不高興,母親便不高興,墩墩瞧了也煩心……如今好了,妙妙姐回來了,便再不許走了。”說著將我環(huán)得更緊了些。
“小貍。”隔著人群忽傳來一聲低喚。
“帝君,在這里?!迸夼み^頭這般興高采烈連聲應著,卻始終不肯松開我。
自伊始,我便已覺察出小女娃靈力涌動并非凡俗,便能推測她口中的帝君應當也是異類,一番念力下來,我竟未能感知人群中有靈力波動,便對這位帝君感到愈加好奇。
承這好奇心驅(qū)使,我隔著人群將那一抹煙青色的影子遠遠望了望——一副身姿飄渺,三千墨發(fā)流瀉在肩頭,微微閃著光澤。冠玉秀眉,溫潤中透著疏離,即便是靜靜的站在那里,也生出一股清冷卓然,使人直覺得一眼萬年。
而他似乎也在人群中找見了我,他薄唇微張,疏離的瞳孔忽然有螢火微動,又似蒙了一重霜霧,叫人瞧不真切。
我多想,將那個美麗的景再瞧一會兒,卻不想浮黎竟在此刻傳音喚我,不必斟酌,我也只得棄了女娃忍痛離去。
一路捏個千里疾行訣,拔開了腿兒馬不停蹄開跑,我可不想領受浮黎變化多端的暴脾氣。
生自宇宙伊始,造化萬物之神——浮黎帝尊,法相萬生,歷游宇宙,幾無人知其行蹤。而我,竟很不幸地成為了少數(shù)幾個知情人之一。
玄武那廝,坑蒙拐騙稱呼我一聲師父,卻是個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的,自個兒堪破星文算法便躲清靜去了,也不曉得拯救我于水火。
可惜我剛剛升任上仙,還沒能好好得瑟幾日,便屁顛屁顛地成了旁人的小跟班。
噫噓唏,嗚呼哀哉。
一片云踩到泉水叮鈴的地界,便見得飛梁玉棟、花樹瓊苞,一簇簇殿宇錯落有致,光輝燦燦。
唔,浮黎奢華鋪張,又在人間尋了處大宅院。
推開金漆的大門一看——幽暗的光景、發(fā)黃的內(nèi)墻、滿布蛛網(wǎng)、落盡灰塵,委實是個慘不忍睹。
阿呀呀,真真金玉其外吶,敗絮其內(nèi)哇。
唯浮黎支的那把躺椅,以及納涼的那顆花樹,還勉強算得上是個景。
浮黎躺躺吃酒間隙,拿斜眼瞟我,“妙兒吶,朕在人間的新園子,就交給你打理了……嗝”,風兒里逸出一絲兒酒氣,“別院里沒旁的下人,這上上下下只能靠你收拾咯。”
我虛虛顧了顧這比皇宮小不了多少的別院,大驚,“只我一個人收拾?”
浮黎懶懶再吃一盞,咧嘴一笑,腮幫浮起兩坨微醺的紅,“還要朕親自動手不成?”
我連連搖頭,忙變出一把掃帚,似模似樣掃了幾下。
“嗝……朕今日高興,叫妙兒也瞧瞧什么是洪荒體魄?!?p> 這話依稀有些耳熟吶,這廝,莫非、難道又要撒酒瘋?
我一拍腦門,心下暗道不好,卻是很來不及阻止,浮黎便迫不及待褪去了外衫,褻衣半敞拎著只酒壺就朝我走來,一副做派似一只開屏的孔雀,一路追著我朝我展示他的肱二頭肌、胸大肌、八大腹肌……下一個動作竟是要去解褲腰帶的節(jié)奏。
害怕長針眼的我只好捂緊了眼睛,心中似有萬馬奔騰,“誰它媽給的酒?!”
昴日星官拎著只鏟子閃現(xiàn),茫然應道:“咋的啦?”
我捂眼的手豁開一絲兒縫兒,虛虛一瞧,來者正是“老友”,于是上槽牙磨娑著后槽牙切切問詢:“你給的?”
他肩一抖,捂緊胸口,甚為心虛地顧左右而言他,“沒沒沒……喲,后廚還燒著菜呢,火我得去顧著?!?p> 趕在他撒腿兒逃跑之前,我連忙對他施了個定身咒。
小樣兒,還治不了你。
于是乎,在我的循循“善”誘下,昴日星官好容易才將衣衫不整的浮黎給收拾妥帖了,趁著浮黎在睡夢中醒酒的間隙,我與許久不見的昴日星官好生敘了番舊。
那廝跟著浮黎久了,愈發(fā)不曉得天高地厚了,如今同我講話竟還蠻有勇氣挺起個大胸脯,卯足了雄赳赳的氣勢。
“長……啊呸,妙矢仙子,你我如今同為神尊辦差,況我入門早于你些時日”,他打量著將我一望時大約也心領神會了我不大買賬的神情,卻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吊著嗓子眼繼續(xù),“這便也就罷了,只如今你我二仙當以隨侍神尊為己任,切不可因私廢公,擾了神尊的逍遙大計。”
大大大計?
余光瞟了瞟躺椅上睡容安逸的浮黎,嘴角香甜的銀涎似乎令我恍然明悟——真真是個亮晶晶且滋溜響的逍遙大計!
我嘴角不由自主抖了抖,對昴日大公雞報以親和一笑,“你說得有理,我與你的嫌隙權且可以放一放?!?p> 昴日星官肩膀一松,長舒了口氣。
“方才逛花燈時,神尊依稀提到想嘗全雞宴來著”,說話間湊近昴日星官驟縮的瞳孔,“不曉得昴日大廚可能為神尊張羅張羅?”
昴日星官撐大了下頜重復:“全、雞、宴?!”一副難以置信的驚悚表情。
我稱心如意地點了點頭。
在我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里,知曉得我與司晨的昴日星官結了個梁子,這梁子緣何而起卻不大能想得起來,我想仙生漫長,需要記憶的人事何其多,偶有記不起的那么一樁兩樁應該也屬于正常。如此想來,便也不強迫自己去記憶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