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恩雖然想要維持平衡，但他下意識做出的躲閃的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以躲閃攻擊的標(biāo)準(zhǔn)來說，效果極佳，不過代價是，動作的幅度過大，很難控制。
所以，弗雷恩不出所料，撲倒在地。他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他大腿就把緊緊跟在后面的法伊絆了一下，不過她沒有跟著摔倒，而是一個翻身，背靠著墻，低著頭，狼狽的喘著氣：「怎，怎么回事？」
羅斯用腳尖撐住地面，抵住之后，一個漂亮的回身，他的手放向腰間——抓了個空。從地上爬起來的弗雷恩看到，羅斯的頭猛地一沉，又一下子重新抬起，平視著后方，背影有些悲壯。
又是一聲，這次弗雷恩沒有同時在跑，所以他看得很清楚。大腿上橫插入一道狹長的影子，另一名追擊者應(yīng)聲倒下。
雖然有一段距離，但是漸明的月光下，依稀辨認(rèn)的出，像是制服。
「是誰？」
他喊了出來，手也扶著墻壁，緩緩后退。
「有人來……幫我們？」法伊喘著氣。
羅斯探著頭：「得救了嗎？」
「沒有，用弓做武器的人，我只能想到兩個?！垢ダ锥飨胫趺窗炎约旱南敕ㄕf的委婉一點(diǎn)，他想到的這兩個人，都并非友方，雖然現(xiàn)在看來，也并非徹徹底底的敵人，還有回旋的余地，「可惜的是，他們對我的印象都不好?！?p> 「厲害?！?p> 有人出聲。弗雷恩也認(rèn)出來了。
「上面！」
不用羅斯提醒，弗雷恩也看大，有人從上方跳下，夾在他們和倒下的那兩個追擊者之間。他拉開斗篷，掀起兜帽。弗雷恩忍不住嫌惡地皺著眉頭，自己沒有猜錯。
金發(fā)，褐瞳，匕首，斗篷。干練的，瘦削的臉，不算高，但很結(jié)實(shí)的身形。
是最開始襲擊自己的那個青年。
「我想我們之間還有一筆賬要算?！垢ダ锥髡J(rèn)出來人之后，語調(diào)冷淡下來，他的手伸進(jìn)自己的口袋，摸了一下匕首把上的寶石。
現(xiàn)在沒有在流血。
青年以刻意的，做作的方式拉長了語調(diào)，讓聽者為之不快：「你誤會了。如果你不反抗的話，我也不會對你怎么樣。那也下意識的反應(yīng)。目露兇光就這樣撞過來，我習(xí)慣性的，順手，呼哧?！?p> 「那她呢？」
「我很遺憾，本來可能有救的……但我趕不回去?！?p> 他的辯解，或者說把責(zé)任推卸到弗雷恩身上的做法，讓弗雷恩本能上感到排斥。
但弗雷恩很快意識到，這種排斥感并非是自己完全不相信他，或者覺得他說的話沒有道理，恰巧相反，正是因?yàn)檫@個說法一定程度上具有說服力，而自己的理智又不愿意完全接受自己的過錯，才讓他如此為難。
畢竟雖然他確信他當(dāng)時撒了謊，但畢竟是自己先展開攻擊也沒錯，而之前的沒有射中……又會不會是威嚇射擊或者惡趣味或者玩笑呢？
即使是同一個事實(shí)，也會因?yàn)榻嵌炔煌龀霾煌慕獯?，所有人看到的只能是自己眼中的真相。而所有人眼中的真相，?shí)際上無關(guān)緊要。
重要的是，至少他現(xiàn)在沒有攻擊自己，至少眼前是可以爭取的對象。
直到達(dá)到其中一方的目的為止
摒棄偏見，專注于事實(shí)，一切事實(shí)。他深吸一口氣，提醒著自己不要太鉆牛角尖：「你是說，你沒想害我？」
「當(dāng)然，當(dāng)時要和你說明情況太慢了，我想用粗暴點(diǎn)的手法控制住，再慢慢解釋?！顾柭柤?，「可能有點(diǎn)太粗暴了，導(dǎo)致我們彼此的態(tài)度上出了點(diǎn)分歧……」
這句話不像是謊話，機(jī)會很多，只要在他看不見自己的情況下，以剛才瞄準(zhǔn)跑動的那兩個人的準(zhǔn)度攻擊自己，很難逃脫。
「不要信他，弗雷恩，一定不能信他?！沽_斯緊繃著語調(diào)，他的口氣中，流露出至今為止最大程度的戒備的感覺，「如果你有必要，先跑，我會盡量拖時間……別管我了?！?p> 「哎呀？」青年有些意外地踏前一步，「居然這里還有人認(rèn)識我……嘖，你也太狼狽了?！?p> 他大大方方的彎下腰，撿起羅斯丟在地上的刀，側(cè)面彈彈，朝著這邊扔了過來。刀柄在地上彈跳了兩三下，最后在羅斯的腳邊打了個轉(zhuǎn)。
和那時候一樣。
羅斯沒有做出動作：「紐扣人，布魯圖。年齡不詳，男性，傭兵，擅長投擲，射擊。我們的隊(duì)長天天掛在嘴邊?！?p> 布魯圖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默認(rèn)：「他的怨念有那么深嗎？」
「他一直記著威克星頓慘案。」羅斯說，「他很有耐心，也等了很久?！?p> 威克星頓慘案是什么，弗雷恩毫無頭緒，只不過他注意到，法伊在聽到威克星頓四個字的時候，貼在墻上，身體不自然地抖動著。
「我也不想啊？」他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可工作就是工作，不是嗎？」
法伊的態(tài)度更加動搖。羅斯也說不出話來。
弗雷恩不想被他用這樣近乎威嚇的方式，在交涉中占據(jù)優(yōu)勢，尤其是還是被暫時的自己人揭的底：「那么，你現(xiàn)在來干什么？是來炫耀自己的斑斑劣跡，還是要對我們動手？」
「哼，要動手的話，我早就有的是機(jī)會?！共剪攬D攤開手，仿佛在表示自己的友好，向后退了一兩步，他的腳碰到了趴在地上的那兩個人，「但我怕你們，不，是你，弗雷恩，被帶到陷阱里去。所以，我不得不現(xiàn)在動手?！?p> 話中夾雜著的惡意幾乎讓羅斯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他愣了一下才憤怒地反問：「你說什么？」
「你再帶著他們往前跑，就直接撞上奈德他們了，不是嗎？」
「我沒有?！?p> 「然后，他們現(xiàn)在看你們遲遲不出現(xiàn)，會不會跟上來呢？」
攢成拳頭的手有些放不穩(wěn)，羅斯轉(zhuǎn)過身，對著弗雷恩：「我發(fā)誓，我沒有這么做?！?p> 「你不是故意這么做的?！?p> 聽到背后，布魯圖說出的這句話時，他的表情一下子被抹去。
「什么？」
「你自己不知道你自己往陷阱里跑……但你確實(shí)這么做了?！?p> 「但他們壓根不知道……」
「不，他們知道?！顾鋸氐穆曇艉苡心托模图~扣人這個外號給人留下的，有些兇殘的印象截然不同，「亮著的燈，堵在路上的雜物，遠(yuǎn)處影影綽綽有人影一閃而過，當(dāng)然，大部分時候會走直線……你在想什么不會太難猜到?！?p> 羅斯沒有反駁，他被布魯圖緩緩的敘述所震懾住，又或者是，他無法確定，布魯圖這番話，有多少命中事實(shí)，所以也說不出口。
「你在胡扯。」
弗雷恩突然插入對話。
「什么？」
「這些全都是意外，無論是我，突然決定來王宮碰碰運(yùn)氣，還是他們和我在恰巧遇上，又或者是那里突然提起的，關(guān)于使魔的話題。這些都是偶然，要說推手的話，也都是我，而不是羅斯?！?p> 弗雷恩陰著臉，而布魯圖也漸漸收起了自己輕慢的神色，弗雷恩一時說不清楚他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
「很有意思，繼續(xù)?！?p> 看來沒有關(guān)系，只要他沒有露出獠牙——估計(jì)暫時不會——那自己就是安全的。
「如果說是想要窮舉所有可能的手段，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倒也有可能，但對于一個身份不明，只是撒了幾個無關(guān)痛癢的，不怎么重要的謊言的人來說，明顯小題大作……」
弗雷恩說出最后四個字的時候，一下子反應(yīng)了過來。他明白布魯圖臉上的那個表情是怎么回事了。
有些敬佩，又有些嘲諷。
「沒錯，是針對我的。當(dāng)然，你也順帶?！?p> 弗雷恩又聽得見，沒有遮蔽的腳步聲，模模糊糊傳來。
他們?nèi)齻€人在奔跑的時候，沒有余裕掩藏自己的足音，布魯圖在地上來回踱步的時候，不想去費(fèi)心掩藏自己的足音，而現(xiàn)在，顯然是無法掩藏自己的足音。
人很多，非常多，十幾個二十幾個……不，更多，少說有五十幾個，以這個數(shù)量估計(jì)太樂觀了。包圍網(wǎng)在收緊，他聽得見，但他能夠確定的是，在徹底收緊之前，還有些時間在這邊繼續(xù)搞清楚狀況。
布魯圖似乎也是，所以他直接切入話題：「所以，跟我走，我能帶著你逃走?！?p> 「怎么做？」
「屋頂……他們調(diào)了不少人手，其中不少人都跟我有點(diǎn)恩怨，唯一的共同點(diǎn)就是穿著制服。」他卻滿不在乎，「但這沒關(guān)系，帶著你一個人，我就能輕松突破他們的包圍網(wǎng)，我干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呢。」
「那他們兩個呢？」弗雷恩問出來的時候，看到布魯圖臉上略帶嘲弄的表情，「他們不會有問題？」
「當(dāng)然，沒人會為難他們……所以你只要跟我……」
「不行。」羅斯非常堅(jiān)決，他握著拳頭，不知道什么時候朝弗雷恩逼近了，他言辭懇切，「他很兇殘，你會被他害死的?！?p> 「不會?！?p> 「就像威克星頓一樣?！沽_斯抓著弗雷恩的袖子，硬生生地扯著，硬要他留下。
目光中流露出非同一般的決心。
「那時候啊，殺人是我的工作，而我現(xiàn)在的工作是保護(hù)好他。」
「我無法信任你。」
「哦，是嗎？」布魯圖朝著弗雷恩步步接近，「也就是說，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就會把他交給我了？」
羅斯咬牙切齒，擋在弗雷恩的面前：「不，怎么可能。我相信，在弗雷恩會在拉門隊(duì)長那里得到公正的對待?！?p> 「那就太遲了?！挂恢背聊徽Z的法伊突然出聲她回過神來，語調(diào)局促不安，「不行，他那邊絕對不行。但你也是，我也不信任你，畢竟，畢竟……」
「哈？」布魯圖仿佛現(xiàn)在才注意到這個一直沒說話，仿佛黏在墻上的少女，「挺聰明的嘛？等一下，你??？該說不愧是莉亞的弟子嗎？」
她還沒想好怎么做：「但我也不信任你，除非我們一起行動……」
「做不到，跑不了那么遠(yuǎn)，你這身衣服一下就會被發(fā)現(xiàn)?！顾麛嗳痪芙^。
法伊還是沒有放棄：「但我不相信你帶著他一個人……」
「要我說?！沽_斯說，「我?guī)еダ锥髋?，你一個人從地上跑，看他們會追哪邊……」
「你們忘了我吧？」弗雷恩打斷了三人間的爭執(zhí)，布魯圖在聽到羅斯的提議之后表情明顯變得不客氣了，「我有一個想法」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布魯圖的提問不算太友善。
弗雷恩盯著石板路，聽著外面雜亂無章的腳步越來越響，忍不住露出淺淺的微笑：「一個……很簡單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