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透明的身體懸浮在半空之中,仿佛從久遠的沉眠中被喚醒,徐徐睜眼,表情也從堅冰開始融化。
弗雷恩雖然是更冷硬的一塊冰,卻不意味著他沒有思考,不如說,他等想了很多,也等了很久。潛意識中,依舊認為自己要對諾艾爾的現(xiàn)在的處境負責,格蘭特的說法讓他的這種感受更深。死亡對她而言未必稱得上是很愉快的體驗。而他一方面為此憂心忡忡,但另一方面卻又怕再度遇到時,被自己的內疚感拖累步伐,所以才遲遲沒有行動。
盡管他也同時告訴自己,自己始終沒有合適的,行動的時機,到目前為止都是按部就班,沒有選擇的余地。
但都是借口而已,看著她出現(xiàn),深深的渺小和無力感涌了起來,他能做的還是太少……
刷。
鞋子蹭住地面,用力,連帶其上部。一團影子從他的余光中閃過,變小,一直延伸到要到門口,也沒什么障礙。
兩邊的椅子都微微地靠邊了一點。
留下坦途。
沖出去的人是布魯圖。
雷吉納反應很快,或者說早有準備,像擰了幾圈的發(fā)條,一下子松開。在布魯圖剛起身時,從自己的椅子上彈起來,伸手要去攔住布魯圖,但還是差了一點距離,伸出去的手指到最后也只摸到了他披風的后延,夠都沒有夠的上。
「該死!」
格蘭特的注意也被突然出現(xiàn)的諾艾爾吸引住,他拔出劍的動作,在弗雷恩看來,放慢了不知多少倍。
不過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弗雷恩來得及站起來之前,布魯圖就已迅速地拉開門,就消失在三人的視線中,給弗雷恩留下的最后印象是陰寒的側影。
雷吉納高聲喊到「別讓他跑了。」,這句話也只能跟在他背后,追不上人。
「怎么回事?剛才還只有我們兩個……」
突然出現(xiàn)的諾艾爾,迷茫而困惑。她睜開眼后首先注意到的當然是背影或側臉,但沒有在上面流連多久,而是在晃一圈之后,初步鎖定了弗雷恩弗雷恩的方向。
先不急著解釋,就算要解釋也似乎又困難又麻煩。
「不用追了?!?p> 雖然椅子很硬,弗雷恩卻整個人陷在里面,看上去做的很舒服似的,格蘭特也重新坐下,松手,已經提出一點的劍喀嗒一聲落了回去,臉上忿忿不平。而光看雷吉納的背影,也看不出什么。
「對。他絕對逃不掉。」
格蘭特重新扯扯自己的衣服后延,放著狠話。
有一瞬間,弗雷恩要懷疑格蘭特就會這么離開房間,去具體立軍令狀。不過他到底忍住了,沒有走開,而是站在門口,對著那些聽到這邊發(fā)生了什么,湊上來的人耳語幾句,大概是把這個情況交給了別人,又帶上門,回到剛才的角落。
在他合上門之前,弗雷恩透過門框看到了克蕾奧諾亞,她不滿的眼神像是在抗議,為什么自己到現(xiàn)在還被排除在外。
他躲開了她的目光。
但在跟她談之前,最好把格蘭特想辦法支開,才有辦法撬開雷吉納的嘴。
「他逃不掉,下一步的布置是……」
「看來結果已經很明顯了?!?p> 雷吉納聳聳肩,打斷還在念念自語的格蘭特。
「也對,你說的大部分沒錯。但要證明是事實,還差點?!?p> 「還差什么?」
「假如諾艾爾的證言能夠被立刻全盤采信的話。」
「當然,為什么不?」雷吉納又搖搖頭,「她可能會撒謊,但肯定也基于你的利益上,也就是說,無論發(fā)生什么,也會以讓你得到滿意的結果為先?!?p> 「是嗎?」
他向格蘭特確認,后者也同意這一說。
雖然這個用詞讓他很不舒服,但也只能先放在一邊。
的確,布魯圖的逃跑與不打自招無異。即使是覺得不利或者要保全自己,那也至少應該是在克蕾奧諾亞開口后才開始行動起來,而現(xiàn)在就急忙逃竄,通常來說只會有一個理解,諾艾爾會做出對他非常不利的證詞,而且他確認這一點,就要趁著破綻最大的時候先行離開。
可以解釋的不協(xié)調感。
話題的當事人卻依舊惶惶然不知,是怎么回事,還在劇烈的反差之中,沒有適應過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嗎?」
「沒有你的魔力的話,我始終……」她探知著房間內的另外幾個人,看到雷吉納時,表情苦澀起來,「什么都看不到。是雷吉納嗎。這位又是……布魯圖將軍嗎?很榮幸見到您,不過,剛才離開的那人又是誰?就跟見了鬼一樣?!?p> 諾艾爾一邊打著招呼,雷吉納估計是有著某種程度的預計,反應平淡,而格蘭特也和見了鬼沒什么兩樣。
雖然這種如臨大敵的表情,大概是惡鬼。
「布魯圖,紐扣人,雷吉納在說服我昨天今天這一團亂都是他搞的鬼……你認識?」
在弗雷恩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諾艾爾有些哀愁。
「當然聽說過,不認識的話才算見了鬼。」
弗雷恩猛烈地搖頭,其中大有文章可挖:「不,我是說你有沒有見過他打過照面,你以前遇到他的話,認得出嗎?」
「我不確定我認不認得處他,但他肯定認識我……」她若有所思,「我覺得我是被他直接殺死的——如果這也能叫殺死的話?!?p> 「是嗎?!?p> 弗雷恩點頭,這個結果很自然。如果她在昨天和自己看到的一樣,那就只有一樣的結論。
除非有人突然冒出來,說自己昨天在森林里,或者退一步,昨天見過他。不然最有可能傷害諾艾爾的,也只能是布魯圖。但反過來說,如果在昨天晚上之前,她就知道這回事的話,只能讓他感到更加內疚。
為了不讓自己想的更亂而刻意不說。
「那你是怎么考慮的?」
所以最需要顧慮到的,也就是諾艾爾的想法,這樣才能想好應該怎么處理接下里爹事情。
「我?什么怎么考慮?」
「他殺死了你的話,你又有……什么想法?!?p> 聽到在問自己,諾艾爾一下子有些驚訝,又露出善意而苦澀的笑容:「但我也沒有死,所以我也不知道應該面對他。說起來……」
她的語氣很嚴肅,讓弗雷恩,連同雷吉納,忍不住一同緊張起來。
「我該怎么和我的妹妹說起這件事?她大概無法接受吧。」
她的態(tài)度很認真。
雖然內容有些讓人想笑,但弗雷恩此時此刻的確笑不出來。只有雷吉納喘了口氣,干澀的苦笑聲,響了兩下,就停了。
這種笑聲并不能給她帶來多少慰藉。
「你就跟她說你跟別人私奔好了?!?p> 「但……」
「這也是事實。」弗雷恩眨眨眼,「雖然叫私奔,但恐怕跟愛情無關?!?p> 諾艾爾仿佛看到了他的這個小動作,嘴角淺淺地翹起了點:「不知道她會怎么笑我,但也隨便,其實也都是小事,不習慣?!?p> 格蘭特突然拍了拍手:「玩笑開到這里,也夠了吧?!?p> 「還不夠?!垢ダ锥饔X得自己好不容易才能像現(xiàn)在這樣徹底放松下來,有點不想再繼續(xù)糾纏下去。
至少在面對諾艾爾的時候,他的確在解決問題。
格蘭特膩歪地嘟囔著:「但我聽夠了,我也聽不出你們說這些有什么意義。」
「總有意義?!垢ダ锥鬓D向雷吉納,「簡單的說,布魯圖到底在怕些什么?」
「很簡單?!顾f,「諾艾爾有能力判斷的出來,昨天晚上到底是誰偷走了匕首,那段時間她大概還是清醒著。所以可以直接指證他,肯定在怕這個,所以抓住最容易動搖的一瞬間,逃跑了。我猜到有這個可能,但我也沒有想到他真的會這么做?!?p> 「你們不是很熟嗎?」
「他的執(zhí)行力遠比我要強?!估准{坦然貶低著自己,盡管從客觀事實來看,這也算不上貶低,布魯圖的執(zhí)行力的確高到驚人。
不這邊在繼續(xù)扯皮的時候,格蘭特的表情有些索然無謂,如果說之前是生氣和憤恨,那么現(xiàn)在就是一副等待著什么發(fā)生,卻始終沒有等來,只有在他看向弗雷恩的時候,這種感覺越發(fā)明顯。
「格蘭特將軍,還有什么事嗎?」
「這句話,我要問你的?!?p> 弗雷恩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那么,諾艾爾也會一起參與,沒問題吧?」
「她的話,不是最有可能……」
「如果這件事情已經鬧大了,這樣一個替罪羊的確沒辦法,但既然是小圈子里,也沒有傳開,就有更多的時間協(xié)調,不是嗎?」
他也知道格蘭特的推斷,因為這一批匕首幾乎沒有沾染魔力,所以經手的人自然極少,從之前泄露的只言片語中,也不難聽出諾艾爾和這件事情有著很深的關系。
也僅此而已。
目前如果這件事情還沒有鬧大,那么也就沒有找替罪羔羊的必要,而且也能夠給出豐厚的補償。
「再者說,現(xiàn)在應該也和她沒關系了吧?至少不是能找我解決的事情。」
另一方面,要去找,現(xiàn)在也沒有去找諾艾爾的理由,她從某種程度上已經是弗雷恩的所有物。
雖然用所有物三個字來形容,有些怪怪的。
這兩重意思大概都傳達到了。
「我明白了?!?p> 雖然這樣承認,但格蘭特的語氣聽上去很不高興。
但無論他失望的表情多么顯眼——其實非常不顯眼,只有微微下垂的眼皮透露了心聲。弗雷恩也不打算讓步。不然也不至于先把這個餌撒出來。而且他隱隱察覺的到,格蘭特將軍到底有什么意思,不過自己也沒有配合著他表演的必要。
到格蘭特起身,準備離開房間時,才有暫告一段落的實感,弗雷恩沒有理會還想要說些什么的諾艾爾,后仰在椅子上,想要放松的享受片刻。
不過也的確是片刻,甚至閉上的眼睛都沒有習慣黑暗。
「為什么要演這一出?」
聽到嗔怪的聲音時,他并不意外。
也不難想到,克蕾奧諾亞在房間外焦急地等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