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恩打了個噴嚏。
可能有人提到了自己,他把這一點拋到腦后,心不在焉地打量著房間。現(xiàn)在他身上什么也沒有鎧甲的壓迫,心情好了五個百分點。
以研究室來說,這房間有些大,但以圖書館來說,又有些小,而弗雷恩也無法確定,到底是哪一類。
書架上是書,桌面上是書,窗臺上也是書。中間卻清開了一片空曠的區(qū)域,唯有地上繪制著繁亂的線條,旁邊堆疊著瓶瓶罐罐和其他各式各樣的容器,花花綠綠。給人留很下私人的印象——除了房間的主人,誰都會有些無所適從。
他手邊的冊子像是賬本一類的玩意,在名字后緊跟著數(shù)字——學(xué)了好幾天,他大致認得出來種類。不得不說,房間主人已經(jīng)給他留下了研究狂魔的印象,而又有這樣一個保管隨意的冊子又很讓人好奇,而它又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他便忍不住動手翻了翻,滋溜到結(jié)尾卻也都認不出什么,不得不沒趣地放下。
而他再怎么看,眼前的女性也不以為意,她的頭發(fā)束在腦后,方便行動,一只手按住羊皮紙,另一只手拿著筆,詳細的記錄著什么,時不時瞥他一眼。
而自己剛才早就把話說完,正等著回答。
「您的意見我理解了?!顾桓惫鹿k的語氣,有些冷淡,「不過我還是覺得,讓她跟在您身邊,并非恰當(dāng)?shù)倪x擇?!?p> 「那您要毛遂自薦?」
「不,當(dāng)然不是?!惯\筆的動作一停,下起一行,「說實話,我有些動心,但很遺憾,不行?,F(xiàn)在研究正是關(guān)鍵階段,如果讓她陪你出去,我擔(dān)心我找不到合適的人手繼續(xù)?!?p> 翡翠色的瞳孔毫無懼意地對著他,他再一次意識到,法伊的師傅,莉亞,也很難纏。
抱著目的接近自己的人有一打,暗地里疏遠自己的人更數(shù)不勝數(shù),但即使面對面,仍然不為所動,既無所求,也無所懼的人,倒也不多。讓她見一面自己,就花了不少時間。即使有其他人居中斡旋也一樣。
按照弗雷恩的理解,這是最大限度的冷處理,以顯示自己占據(jù)了優(yōu)勢。
「如果只是需要人手,我想我應(yīng)該能夠找到人幫忙?!?p>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她的反應(yīng)很快,用詞更激烈。
「我想我有一定號召力,或者說,影響力。如果只是幾個研究對手,沒什么困難的,」
「哼,這些研究內(nèi)容在正式出成果之前都是秘密,我從不指望依靠這個被人記住,但被搶了先,絕無可能。」莉亞打量著他,仿佛質(zhì)詢他剛才那么說意欲何為,「法伊雖然有些單純,又常常冒傻氣,但很認真,很值得醒來……除非用更多的實驗材料,不然研究恐怕很難得到進展?!?p> 在聽到莉亞平鋪直敘地拋出最后一句話時,弗雷恩幾乎忍不住笑出來。
「所以如果我能夠提供更多實驗材料的話,那您就會支持了?!?p> 聽到這里,莉亞放下了筆:「她能缺席多久,也取決于您的支持力度?!?p> 這幾天弗雷恩已經(jīng)很少聽到有人講話這么直接,這也讓他覺得非常暢快。
「那么,我需要提供什么?」
「魔導(dǎo)石?!?p> 她似乎早有盤算,而弗雷恩對這玩意也有所耳聞。
魔導(dǎo)石是各種魔道具生產(chǎn)的重要基礎(chǔ),雖然難以在上面直接繪制魔法陣,但是作為中介的材料和轉(zhuǎn)移的材料,再怎么用也不嫌多。魔導(dǎo)石的產(chǎn)地很集中,大部分來自北方,而北方雖然在這次爭王的鬧劇中默不作聲,但他們在王都的代理人卻有一定的傾向性,光是這回事,他也聽別人滿不在乎地嘲笑許多次,一樣分裂。
五十步笑百步。
而分裂,恐怕是因為王都唯獨沒有直接通向北方的傳送陣,所以對其輻射過去的影響力,以及那邊的家主對代理人的控制,都有所欠缺。
「北方那邊不好打交道吧?雖然他們的代理人可以說動,但也僅此而已。」他這幾天接觸的其他貴族不少,其中很多也是橋頭堡,通向背后的影子,如果只是跟他們交涉,承諾說自己一旦做了什么結(jié)果,優(yōu)先與他們達成協(xié)議,倒不困難。至少這種基礎(chǔ)材料應(yīng)該不難弄到手。
但觸手永遠沒法伸到那么遠,至少無法直接貫穿到太深。
「不,不用這么麻煩。」莉亞重新提起筆,「我需要的量雖然不少,但也沒有那么多,而且只是無法精密研究情況下的,退而求其次的辦法。不值得強求。但如果您能夠想辦法從其他貴族那里獲得一些存量,一般也就夠用。至少法伊缺席個一兩周,不會造成什么影響?!?p> 「那,雷斯特領(lǐng)貯存的魔導(dǎo)石如何?」他透露自己的下一個目的地。
「那里嗎?還不錯。」莉亞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雖然那里是魔道具的生產(chǎn)大戶,但魔導(dǎo)石的質(zhì)量參差不齊,我不想要太差的,這樣只能夠?qū)ρ芯康倪M展產(chǎn)生副作用,也很危險?!?p> 「那就說定了。」
弗雷恩環(huán)視了一圈,面對他淡然的反應(yīng),莉亞明顯有些意外。
「您不……」
「沒什么好在意的,我覺得你這邊的資助者很多,我想我和他們溝通一下,大概就能夠確定,什么質(zhì)量的魔導(dǎo)石,又要多少,才能夠彌補法伊這段時間不在的損失?!垢ダ锥鞯恼Z氣真誠,也懶散??梢缘脑挘芟氍F(xiàn)在就對莉亞脫帽致意,只可惜自己沒有戴著帽子,「應(yīng)該會有別人能給出公允的評價?!?p> 「損失一個副手?那些愚鈍的貴族絕對無法夠理解。」她的態(tài)度稍稍慌亂起來,但面色還算鎮(zhèn)定,只是語速微微加快,筆的動作也徹底停了下來,「他們只會告訴您,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話,明搶就好。我想您再來見我之前,這種態(tài)度已經(jīng)見到無數(shù)次了才對?!?p> 弗雷恩不置可否:「如果我真的這么做呢?」
「如果您真的想要這么做,壓根沒有必要來見我。」莉亞重新放下筆,側(cè)過身子,直勾勾地看著他,「我只需要在明天早上看到一封調(diào)令,因為某些原因,法伊要跟你一起走,和我沒關(guān)系?!?p> 國家的上層雖然和這些魔法師的歸屬并不完全是一回事,但影響力始終是影響力。只要弗雷恩把這個作為籌碼灑出去,說是誰能做的最漂漂亮亮又不受怨恨,誰就會成為她優(yōu)先的合作對象。肯定會有人熱忱的付諸行動,畢竟一個學(xué)徒,說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他們所能做的,不過是開價的另一種形式,而且是對別人鎧甲,而且轉(zhuǎn)過幾道手,也沾了些油水。在以安全為第一要務(wù)的現(xiàn)在,遠不如自己去做來的穩(wěn)妥。反正,他眼下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再自己出發(fā)之前,在離開王都前,要做好表面功夫——也就是盤旋很久。
「好吧。別想的太離譜了,我大概也有些粗淺的認識,直說吧。如果我覺得靠譜,就直接答應(yīng),不去找別人糾纏細枝末節(jié),這種事情說多了也很煩人。如果夸張的話,我多少還是要想辦法確認一下?!?p> 雖然確認實際上不麻煩,找個沒人的時間問問諾艾爾就行。雖然并非這方面的專業(yè)人士,但她對這方面的物品的價格,也一定會有粗淺的認識。
莉亞翡翠色的瞳孔深深埋了下去,沉默許久,才開出條件。
「十個足以用來維護禁軍的附魔武器的魔導(dǎo)石,可以讓法伊一直待到你從雷斯特領(lǐng)回來,也不會拖慢我目前的進度?!?p> 「十個,禁軍,會不會太多了?」弗雷恩印象里,雖然禁軍的人數(shù)不少,卻也沒那么多,而且明面上是地位最高的軍隊,武器的質(zhì)量也肯定不會差到哪里去。
「他們的武器雖然不是一次性,但也要時常需要用魔導(dǎo)石來維護,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豪放?!贡M管莉亞似乎還有所隱瞞,但那似乎不太重要,至少目前,說得通,而且這種比較明確的價格,說出來之后直接看薩爾瓦他們的反應(yīng)就行。
「好的,那么說定了?!?p> 雖然還是一樣的話,但意思不一樣。之前是蓄勢之前的威嚇,這是事情談妥之后的休憩。兩邊已經(jīng)就最主要的問題達成一致,接下來是閑聊的時間。
弗雷恩率先打開話題:「我還以為你會像你外表一樣冰冷,至少不為錢所動。」
「沒錢是做不了研究的。」她依舊皺著眉頭記筆記,讓弗雷恩有些心虛,雖然她說是在補齊這幾天拉下的記錄,但在弗雷恩看來,更像是對他的觀察報告,「雖然我拿得出結(jié)果,也不介意別人多掏一點。至少讓我能夠不顧及的認真做?!?p> 「你認真的在做嗎?」
弗雷恩冒出這個想法,也毫不顧忌地說出來,莉亞對自己不客氣,自己也就沒有對她客氣的必要。
才不用像法伊提起她那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
「唔?」
「我是說,如果你的研究那么重要的話,為什么大晚上的還跑到王宮里去。那天晚上,真的不是對我這里有什么興趣嗎?」
莉亞思考了一會,仿佛確認了弗雷恩問出這句話純粹是出于好奇,自己的態(tài)度也放松下來,苦笑著開口。
「你覺得,王都里,十歲出頭的魔法學(xué)徒,而且還是女性,有多少人?」
「不少吧?」有這樣一個細枝末節(jié)的宏觀認識,挺困難。
「不多?!顾约旱氖种?,「大部分人是天生就有的固有魔法,學(xué)習(xí)魔法陣的人不多。在王都學(xué)習(xí)人更少,指定年齡和外表之后就……那個笨蛋太顯眼了,而且她還告訴我和召喚魔法有關(guān),我當(dāng)然這里的水很深,不是坐在這間研究室里處理得了的,就在浪費更多時間之前帶著她先來到了這里?!?p> 這可以解釋其中一部分,他之后聽說,在那些公民兵面前,法伊和莉亞被遺棄拉出來擋槍,為當(dāng)天晚上的鬧劇作出解釋,似乎是什么失敗的實驗導(dǎo)致的意外??赡芫褪窃谀莻€時候與雷吉納商量好的。
不過還有些欠缺。
「然后她就上鉤了?!?p> 莉亞無奈地說。
「上什么?」弗雷恩問。
「她上鉤了,她本來對這些過去的英雄史詩很有興趣,特別過去的幾場戰(zhàn)斗——雖然在我看來,作為戰(zhàn)斗很奇怪,很不傳統(tǒng),但她也的確樂在其中。所以知道你可能是所謂的隱者之后,好奇心大起。」她幾乎是一邊嘆氣一邊搖頭,對弗雷恩的態(tài)度很不以為然,「這些故事總是對小孩子有吸引力,但我覺得我從你身上得不到什么,不是我的研究對象?!?p> 「那些戰(zhàn)斗到底是什么樣的?」
弗雷恩漫不經(jīng)心的問起細節(jié),既然她主動提起來了,就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而且總覺得在研究對象這四個字上深入追究是自找麻煩。
「當(dāng)然……你不知道嗎?應(yīng)該在召喚的時候有這方面的信息?!?p> 「我想看看用你們的視角是怎么看的。」
雷吉納和克蕾奧諾亞他們似乎是篤定弗雷恩對此早就是心知肚明,不過為了讓他們麻痹大意,才一直隱而不發(fā)。
自然沒有這回事,但也沒有追究的必要,從他人支離破碎的話中構(gòu)建出一個推測,又毫不猶豫地將其敲的粉碎,已經(jīng)是弗雷恩自己的拿手好戲。
現(xiàn)在是構(gòu)建階段。
「不會有太大的差別,至少和你了解的版本差不多,基本上就是確定的二十二個帶有固有魔法的人,分成兩方,一方傳播混亂,一方維護秩序,當(dāng)然,你是維護秩序的那一方,一看便知?!?p> 聽這段話從莉亞口中輕描淡寫的說出來,很不真實,弗雷恩掐了一下自己的小臂,才確認自己沒有做夢。
「似乎很嚴重?」
「是的,很嚴重?!?p> 她連動作都沒有停。
「完全聽不出來,你的語氣……輕描淡寫?!?p> 導(dǎo)致前兩句話充滿了濃郁的幻想色彩。
「啊,的確,可能很多人沒告訴你,可能為了讓你緊張感高昂一點吧?!估騺喛粗?,素來冷漠的臉龐突然綻放出笑容,好不容易搶占先機的笑容,「這二十二個人中,有一個人的固有魔法是預(yù)言,而上次那一次戰(zhàn)斗,他曾預(yù)言在接下來的兩次中,秩序所在都將獲勝?!?p> 「你們就相信了?」弗雷恩咯咯地笑著,希望能夠得到一個不那么瘋狂的答案,「這種預(yù)言?」
「當(dāng)然?!?p> 莉亞的眼神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