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黃昏是帶著股蕭瑟意味的,不論是那帶來不了一絲溫暖的夕陽,還是驛站旁凋落的夏花,老殘的枯枝,再加上烈烈西風(fēng)一刮,讓人忍不住地想嘆氣。
蘇瑞換了墨色的宋褲,深青色的褙子袖口用綁帶綁了,顯出幾分利落來。
折知瑯則一身黑色的圓領(lǐng)袍,戴了蒙面的布巾——他身份特殊,并不想被人認(rèn)出。
虞素?fù)Q了檀色百褶裙,披著白色的直袖褙子,少有地戴上了帷帽,整個人都罩在一片灰紗之中。
穆柳早就到了,他約的江湖好手也來了不少。
蘇瑞低聲給虞素介紹:“來的正道朋友還不少呢,有福州暗器世家何家的第一高手何西,有外家高手,白俊龍白老爺子,還有擅長弓箭的金弓樊林,穆三公子好大的手筆?!?p> 虞素對這些江湖人似乎并不熟悉,便直截了當(dāng)了一句:“我倒覺得,這些人的武功,并不比得上小瑞和知瑯呢?!?p> 蘇瑞便是一笑,于心而論,虞素聰慧,說的一點(diǎn)不差。
但是她畢竟要謙虛些:“哪里哪里,這些都是江湖前輩呢?!?p> 那樊林像是看見了蘇瑞,忙過來招呼:“沒想到月華仙子也在?那咱們可是如虎添翼了?!?p> 他對折知瑯和虞素的身份捉摸不明,不知道怎么招呼。
蘇瑞便對他道個半禮,笑道:“都是江湖前輩,我是不敢自專的,這兩位嘛,是我的朋友,我請來幫忙的?!彼行暮欤直銢]再追問。
見人齊了,穆柳輕咳幾下,上前先道了個大禮:“諸位豪杰,咱們聚集此處,全是為了挫那秦檜的氣焰,穆柳不才,謝過諸位了。”
那白老爺子開口道:“穆三公子何必客氣,秦檜當(dāng)政,我等早已看不慣了,如今一舉,正好是打響反秦的號角!”
在場的人聽得此話,人人義憤填膺。
蘇瑞只能搖頭一笑,幾個江湖人物搶了一個官員搜刮民財(cái)來的寶馬就敢說什么反秦?
反秦那么容易?
折知瑯也輕輕搖頭——他原就不喜歡這種劫鏢搶鏢的事情,只是不想穆柳糾纏而已。
虞素倒是神色不變,輕輕抬起了頭:“好像有人來了?”
蘇瑞信她耳力,但沒來得及細(xì)問。
那穆柳已然做了布置,要蘇瑞和虞素在外留守,樊林和白俊龍從正面進(jìn)攻,折知瑯一人去偷馬,何家主在暗中照應(yīng)。
蘇瑞一皺眉,開口道:“穆三公子,我看你還是和知瑯一起去吧,那胡人,知瑯只怕未必?cái)[得平呢。”
穆柳笑道:“不必不必,我已有辦法引他們出來?!?p> 他話音剛落,一把大火自驛站后面的柴房里熊熊而起,他身先士卒沖了進(jìn)去,其余幾人也不甘示弱,紛紛進(jìn)入。
不一會兒,廝殺聲,刀兵聲紛紛響起,好一番熱鬧。
蘇瑞把虞素安頓在驛站外,自己也運(yùn)起輕功站到驛站屋頂上。
那江州官員必然請了不少江湖好手,與在場的人打的火熱。
但她卻心生奇怪,因?yàn)樵谶@兵戈之間,她既沒有聽到馬的嘶鳴,也沒有見到穆柳說的那胡人馬倌。
突然,蘇瑞靈光一閃,頓時驚慌起來,轉(zhuǎn)身飛身而下,正看到那胡人向虞素跑去,像是要劫持了她來結(jié)束戰(zhàn)局。
那胡人身量極高,用一柄方天畫戟,只怕虞素連跑都沒法兒跑。
她一咬牙,抽出那柄著名的月華寶劍來,橫手一道殘?jiān)裸^向那胡人揮去,這是個借力打力的輕飄功夫,與輕功相結(jié)合,就是為了拖住他的步伐。
沒想到那胡人也不畏懼,伸手要抓蘇瑞的劍!
蘇瑞目光一凜,一個空翻向后一退,揮劍與他方天畫戟一撞,站在了虞素身前。
下一刻,她飛身而起,單劍要刺那胡人的眼睛,那胡人身量雖大,卻極為靈巧,轉(zhuǎn)身一撤,仍是要來抓蘇瑞的劍,像是完全不在意那把劍鋒芒灼灼似的。
蘇瑞怎能讓他如愿,回身一轉(zhuǎn),如羚羊掛角一般不留痕跡。
那胡人反應(yīng)極快,已然將方天畫戟橫下,要在半空給她一下。
若是蘇瑞再撤,只怕這方天畫戟就會落到虞素頭上——她正咬牙要往那方天畫戟上立去,準(zhǔn)備借力而起,卻見那方天畫戟失了控制,重重墜地。
蘇瑞落地回身一看,那胡人神色十分震驚,眼淚盈滿了眼眶,瞪著虞素,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蘇瑞剛剛心情緊張,再加上大火燒起的剝落之聲,并未讓她注意剛剛虞素說了什么。
而后,她聽見虞素輕輕一笑,依舊開口說了一連串她聽不懂的語言,那胡人顯然是聽得懂的,他似乎是越聽越激動,待到虞素說畢,也開口說了一串。
他們倆就這樣你來我去的交流起來,那胡人似乎平靜一點(diǎn),向前一步,單膝一跪,右手行禮——這顯然是胡人的效忠禮節(jié)了。
他這套動作做完,虞素又含笑說了什么,他才轉(zhuǎn)身離開。
待他走后,虞素才開口解釋:“他說他叫安賈斯,出身于堅(jiān)昆部落一個偏僻的部族,是被人拐到這里的,已然很久沒聽過家鄉(xiāng)的語言了。他們部族祖?zhèn)鲗τ隈Z馬有方法,故而他以此謀生。我和他簡單說了說今晚的事情,讓他不要為難知瑯?!?p> 蘇瑞問道:“你怎么會堅(jiān)昆部族的語言?”
“年少的時候,曾經(jīng)游歷過安西都護(hù)府,各族語言,都略知一二?!庇菟貒@了口氣,“其實(shí)他那支部族偏僻得很,人數(shù)又少,語言幾近失傳,我說的,也不過是堅(jiān)昆部族通用的語言而已?!?p> 蘇瑞笑道:“只是單單一點(diǎn),也很難得了,是不是?!?p> 她畢竟聰慧,很容易理解虞素說的差不多是官話,而那安賈斯平常用的,卻是一種生僻的方言這樣的區(qū)別。
但少小離家,忽聞故鄉(xiāng)的聲音,怪不得那胡人那么激動。
她們又等了一會兒,那穆柳帶著一撥人跳了出來,只見她們,不免皺眉問道:“瞿小公子呢?不會還沒解決那胡人吧?”
蘇瑞剛想開口為折知瑯辯解,順口提一提那胡人安賈斯的事情。
虞素卻搶先開口:“想來是事情起了變化?!彼曇魷貪櫼蝗缙匠#∶敝?,也著實(shí)看不清神色,“我想,知瑯應(yīng)該就來了?!?p> 她話音剛落,折知瑯就從那驛站里跳了出來,他一身衣服都被火焰燎了,臉上也都是灰色,顯得狼狽異常。
他氣鼓鼓地道:“穆柳!你是在耍我么?”
穆柳一驚:“瞿小公子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懂?”
折知瑯冷笑一聲:“哼,穆三公子,我四處看了,根本就沒有什么寶馬,你說的寶馬,到底在何處???”
穆柳聞言也笑:“瞿公子的意思,穆某大張旗鼓,千里迢迢邀請了這么多江湖好友來,只是為了燒個驛站的柴房?”
未及折知瑯接話,他面容冷峻起來,“瞿公子自己去找的馬,回來卻說馬不見了,這馬的去向,難道不是要問瞿公子么?”
折知瑯聞言開口又是一笑:“穆三公子是說我偷走了馬?”
他已然有點(diǎn)被氣笑了的意思,開口語言冰冷。
蘇瑞卻知道他是故作姿態(tài),免得讓人看出他的委屈來,開口打圓場道:“不管如何,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穆三公子,這是你的地界,還請找個地方讓我們把話說開了。”
她說罷,目光看了一眼折知瑯,算是安慰,又道:“不管如何,我相信知瑯不至于貪圖什么一匹寶馬?!?p> 那何西卻道:“我看,不是瞿公子有意想要寶馬……而是瞿公子,動機(jī)不純吧?如今還黑紗蒙面,瞿公子,你到底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折知瑯本就有幾分氣性,聞言正要扯下那面紗,手卻被虞素先一把按住。
他未及開口,虞素已然說話了:“剛剛小瑞不是說了,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么?幾位是覺得,自己的身份,很適合被人看見在驛站外燒房子玩?”
白俊龍老爺子成名已久,自然愛惜羽毛,連連稱是。
這位年長的帶頭,沒人違逆,一并到了穆家的大宅中。
那穆家老爺子恰好出門談生意去了,并不在家,穆家兩個哥哥也各自有事,穆府就是這位穆三公子做主。他開了正堂,卻謙了白俊龍老爺子坐在堂首:“老爺子行走江湖多年的,最是老道,您老來評評理?!?p> 折知瑯摘了面紗,背了手,仰著脖子道:“我進(jìn)了驛站,四處搜尋,莫說那駿馬,就連那胡人都沒見到,你們看看我這一身,我連火場都硬闖了?!?p> 穆柳道:“哦?這卻是天大的奇事了,若不是為了保護(hù)那匹馬,那驛站里的那些高手,到底是為什么要被派過來呢?”
何西與他一唱一和:“是啊,瞿公子,那匹馬之寶貴,那胡人馬倌是寸步不離的,為什么你連那馬倌都沒見著?”
蘇瑞正要開口說那胡人想來劫持虞素的事情,卻被虞素?fù)屃税祝骸澳氯印也徽f這些枝枝蔓蔓,我可記得,當(dāng)時小瑞提出要你和知瑯一起去找馬的時候,你自己拒絕了?!?p> 穆柳理直氣壯:“那是我信得過瞿公子!”
虞素故作疑惑的語氣:“你說你信得過知瑯,讓他一個人去偷馬,可如今他說沒看見馬,你卻不相信,你這人,可真是變化無端啊。”
她沒有給穆柳辯白的機(jī)會,正色道“便是我這樣不懂江湖門道的人,也知道最重要的事情交給最信任的人去辦,你大張旗鼓地招募了這么多江湖好手,卻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給一個認(rèn)識沒有幾天的人,還連個看著他的人都不派出來——”她輕輕一笑,
“我該說,穆三公子太過天真呢?還是穆三公子您……別有用心?”
她這一番極為連貫的話誅心極了,穆柳臉色剎那一變,像是說不出話來。
何西眉頭一緊,反而質(zhì)疑起了她來:“這位姑娘好利的口舌!句句把矛頭指向穆三公子,自己卻戴著帷帽,不敢見人!”
虞素懶得和這種人說話,只把帷帽一摘,對主座上的白俊龍老爺子道了一禮:“老爺子看呢?”
白俊龍咽了一口吐沫,他雖說年長,卻是穆柳請來的客人,而月華仙子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各個都是開罪不起的。
他左思右想,最后還是準(zhǔn)備和稀泥了事:“我看,今夜這一通折騰,大家也通通累了,如今功虧一簣,大家難免火氣大些,還是各自早些休息為妙。明日再來斷這樁公案,大家也都冷靜些?!?p> 樊林開口贊同:“老爺子說的是!”
何西冷笑道:“那三位今日就不要走了,想來穆府之大,必然有你們的床榻的?!?p> 折知瑯冷冷道:“哦?這是要軟禁我們?”
穆柳道:“穆某還沒有小心眼到這種程度!來啊,送三位回客棧!”
自有下人備了車架,送他們回了客棧。